周振宇的指节敲击着98年抗洪报告的塑封封面，沉闷的咚咚声在会议室回荡。\"秦书记，您这套生态护坡在省里立项我举过手。\"他翻到泛黄的抢险照片，指尖点着画面里泡烂的解放鞋，\"但长河镇有二十二处险段，不能拿群众性命试新方子！\"
秦风滑动平板电脑，将数据线接入投影仪：\"周镇长，这是省水利厅刚批复的《生态护坡技术导则》。\"蓝光扫过墙上的防汛图，标注出青龙湾段的红色预警区，\"去年邻省用这套方案，溃堤率下降60%。\"
周振宇的手掌重重拍在泛黄的档案袋上，震得茶杯里的水纹荡到桌沿。档案袋口滑出半张黑白照片，二十年前的青年周振宇正扛着沙袋冲上堤坝，裤腿裹满泥浆。
\"98年洪水漫过这个位置三米！\"他指尖戳着墙上斑驳的水渍线，指甲缝里还嵌着前日巡查时沾的河沙，\"石笼压得住邪，芦苇能挡得住龙王爷？\"
秦风默然按下投影键，光束里跃出三维堤坝模型。青灰色的根系像血管般在土层下蔓延，数据流在虚拟洪水中闪烁：\"芦苇根系三年扩展半径超八米，抗剪力提升值经过省林科院验证。\"
\"纸上种花！\"周振宇扯开领口纽扣，露出锁骨下蜈蚣状的旧伤疤——那是98年抢险时被钢筋划的，\"去年台风'白鹿'，长风镇搞生态护坡，冲垮六百亩虾塘！\"
\"他们用的是纯草本方案。\"秦风调出对比图，红色标记圈出长风镇缺失的监测井，\"我们配套地下水位传感器，预警响应时间比人工巡查快两小时。\"
窗外的乌云压上防汛指挥部铁皮屋顶，老式吊扇在沉默中吱呀转动。水利站长缩在角落擦汗，手里攥着的石笼报价单被捏出深痕——今年钢材涨价让预算缺口又多了37万。
窗外的乌云压得更低，吊扇叶片在潮湿空气里搅出漩涡。王德发突然插话：\"其实石笼和生态护坡可以混用……\"话音未落就被两道目光钉在椅背上。
周振宇的钢钎深深楔入裂缝，溅起的碎石擦过秦风裤腿。\"秦书记请看！\"他单膝跪地，掌心贴在渗水的土壁，\"这底下三米就是流沙层，您那些花花草草的根须能扎多深？\"
秦风示意技术员启动地质雷达。嗡鸣声中，屏幕波纹凝成腐殖土层剖面图：\"周镇长，您当年抢险用的麻袋早被生物降解材料取代了。\"他抓起把泥土，黑壳甲虫在指缝间逃窜，\"中科院检测显示，这片微生物群落能固化流沙。\"
\"活物不如石头靠谱！\"周振宇踢开滚落的护坡石，石块撞在98年立的抢险纪念碑上，碑文\"人定胜天\"溅满泥浆。他忽然指向下游：\"03年退水时石笼位移，砸断抢险队员的腿骨！要是换成芦苇根……\"
闷雷炸响，两人同时摸出对讲机。周振宇对着频道怒吼：\"防汛二队！立刻加盖石笼防雨布！\"秦风几乎同时下令：\"生态组！启动苫布抗冲刷预案！\"暴雨倾泻而下，两派人马在雨幕中穿梭如织。
陈大船把搪瓷缸砸在讲台上，\"哐当\"一声震灭投影仪。\"九八年洪水冲走我家三间瓦房！\"他举起缸底\"抗洪留念\"的刻痕，\"石笼堆的临时坝救下我怀孕的媳妇！周镇长，我捐五千块买石料！\"
大学生村官鹿小雨急得直跺脚：\"陈伯，生态护坡能恢复湿地，白鹭回来就能开观鸟游……\"她的无人机画面卡在暴雨警报弹窗上。台下老渔民们哄笑：\"发大水时鸟都逃命，哪个憨货来看？\"
\"安静！\"周振宇的警用喇叭炸响，\"防汛不是绣花枕头！\"他扯开衬衫露出疤痕，\"这伤是扛沙袋磨的！智能传感器能替人肉堵决口？\"
秦风突然切进气象局视频会议。省气象台首席的脸填满幕布：\"生态护坡可削减局部暴雨强度12%。\"热力图上，代表洪峰的红斑在植被区明显变淡，\"相当于每公里堤防减少三万立方过水量。\"
老渔民们的嘀咕声渐弱。陈大船摩挲着搪瓷缸缺口——98年洪峰退后，他正是用这缸养活了第一尾鱼苗。
秦风将混合方案推过桌面时，电子钟跳成红色汛情预警。\"上游五处险段用石笼应急。\"他指尖划过三维地图，\"中下游试点的十七公里铺生态护坡。\"
周振宇的钢笔悬在协议上：\"要是三年内生态段出问题……\"
\"我自请辞去党委书记！\"秦风斩钉截铁。
\"用不着！\"周振宇的笔尖戳破纸张，\"要是试点成功，我给芦苇丛立功德碑！\"
技术员抱着传感器箱挤进来：\"周镇长，这些监测模块能嵌在石笼缝里……\"
\"少整花活！\"周振宇抓起个传感器掂了掂，突然塞进石笼样品缝隙，\"漏报一个数据，我拆了你们实验室！\"
窗外雷声渐歇，第七号洪峰正逼近警戒线。98年的抢险纪念碑在雨中静立，碑文\"人定胜天\"旁，不知何时生出一簇嫩绿的芦苇苗。
不一会秦风和周振宇来到堤防监测站，镇长周振宇的皮鞋碾过散落的数据线，警报器的红光在他脸上投下刀刻般的阴影。“石笼段c区水位上涨速度比预测快18%！”他抓起对讲机的手背青筋暴起，“防汛二队！立刻加装三层沙袋！”
秦风裹着雨衣冲进门，平板电脑上的监测图还在闪烁。“周镇长，生态护坡段b区的渗流量比预期低25%。”他放大传感器数据，“芦苇根系的排水速度在提升，可以分流部分洪峰压力。”
“纸上数据！”周振宇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震翻半杯冷掉的浓茶，“我要的是能扛住洪水的实货！”他甩开秦风递来的水文报告，抓起探照灯冲出监测站。暴雨抽打着他的后背，98年抗洪时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漫上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