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正翻阅防汛值班表,手机在文件堆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着“长风沈总”四个字,他笑着按下免提:“沈总又要推销你们的渔船了?”
“秦书记这是冤枉人啊!”沈明昊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背景里隐约有汽笛声,“我在青河码头试新钓竿呢,明天周末有空不?咱们去水库甩两竿,秋总正好来考察生态项目。”
钢笔尖在防汛预案上顿住,秦风扫了眼墙上的日程表:“就咱们仨?”
“您看要不要叫上丛镇长他们?”沈明昊的语调突然正经几分,“刘副镇长上周帮我们协调冷库电路,还没谢他。就是怕人多嘴杂……”
秦风起身推开窗户,晚风卷着桂花香扑进来。楼下院子里,丛丽丽正抱着文件夹往车上跑,马尾辫在夕阳里一跳一跳的。
“都叫上吧,镇里新买的公务车七座呢。”他摸出根烟夹在耳后,“丽丽同志最近为健康证的事熬得眼圈都黑了,正好让她喘口气。”
电话那头传来收鱼线的簌簌声:“还是秦书记体恤下属,那我让老张家炖上柴火鱼。对了,秋总特意带了瓶九十年代绍兴黄,说是要给您补补。”
九月的晨雾还未散尽,水面浮着薄纱般的白气。羊镇党委书记秦风卷着裤腿站在浅滩,手里握着一根暗红色的竹钓竿,竿身还沾着几滴露水。
“沈总这装备够专业的!”秦风回头笑道。长风集团董事长沈明昊正蹲在芦苇丛旁摆弄钓具,他手里那根竹竿油亮发黄,尾端刻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这是我爹八七年抗洪时用过的,那会儿青河决堤,他拿这竿子撑船救了二十多人。”
天美集团总经理秋雨燕凑过来看新鲜,米色针织衫被晨风掀起一角:“这竹节磨得真光滑,比我办公室的紫檀笔筒还润。”她捏着鱼钩往线上穿,细银钩却总缠在手指上,“秦书记快来教教我,这红蚯蚓怎么挂?”
“要这样穿过去,露出半个头。”秦风捏着扭动的蚯蚓示范,腥土味沾在指尖,“秋总得轻点甩竿,当心钩着丛镇长。”
羊镇镇长丛丽丽正在五米开外采野花,听到这话举起一捧黄菊:“我躲远点!等会儿拿这个给鱼篓当装饰,发到镇官微上肯定好看。”她手里的竹篓还滴着水,是秦风用岸边柳条现编的。
常务副镇长刘强突然“哎哟”一声,甩着手从石缝里跳出来。他左手小指挂着只青壳小蟹,螯钳死死夹着不放。众人哄笑着围过来,秋雨燕掏出手机拍照:“刘镇长这造型能当廉政宣传封面——铁面无私,钳住歪风邪气!”
柴火灶蹿起半人高的火苗,铁锅里炖着刚钓上来的鲫鱼。老张媳妇往灶膛塞了把干松枝,噼啪炸开的火星惊得秋雨燕往后缩:“这灶火比我开董事会还热闹!”
“尝尝我们三家村的玉米饼。”丛丽丽端着竹匾过来,焦黄饼子冒着热气,“老品种黄金苗,石磨现磨的。”
沈明昊从背包里摸出个青瓷坛:“这是我藏了六年的绍兴女儿红,当年签冷链合作协议时就想着,等项目成了跟大伙儿庆祝。”他拍开泥封,醇厚酒香混着鱼汤鲜味飘满小院。
刘强给众人斟酒,陶碗磕在木桌上咚咚响:“冷库投用那天,沈总那三十辆冷链车真是救急了!”
“要说功劳,还是秋总设计的控温系统管用。”秦风夹了块鱼肚肉,“上个月省质检局抽查,咱们库的波动值比国标还低两度。”
秋雨燕脸颊被灶火映得发红:“最辛苦的是丛镇长,为办健康证培训,带着卫生所的人连轴转了三礼拜。”她举碗碰了下丛丽丽的杯沿,“那天看见你在体检车旁啃凉馒头,我都想给镇政府捐个食堂。”
柴火灶上的铁锅咕嘟冒泡,秋雨燕举着手机拍灶膛跃动的火苗:“这画面放官微上肯定爆!标题就叫‘镇领导周末给企业当烧火工’。”
沈明昊拍开黄酒坛的泥封:“秋总别光拍,快把咱们带的酱牛肉拿出来。”他扭头朝厨房喊,“老张,鱼头汤里多放点豆腐,秦书记就好这口!”
秦风端着簸箕拣豆角,袖口卷到手肘:“沈总连我口味都摸透了?上次在县里开会,你塞给我的芝麻饼也是豆沙馅的。”
“咱们合作三年零四个月,这点情报还没有?”沈明昊给众人分陶碗,“当初建冷链物流中心,秦书记在工棚连吃七天盒饭,秋总看得直说要给镇政府捐食堂。”
丛丽丽捧着烫手的玉米饼进来:“食堂没建成,倒把秋总培养成咱镇编外人员了。”她掰开饼子分给众人,金黄的碎渣落在手绘地图上,“上周省台来采访,秋总讲解冷库比我还熟。”
刘强拎着铁桶兴冲冲撞开门:“快看!秦书记钓的鲫鱼下崽了!”桶底两条鲫鱼甩尾蹦跶,水花溅到秋雨燕的风衣上。众人哄笑着躲闪,老张媳妇端着鱼汤差点撞翻门帘。
午后阳光透过竹叶漏下光斑,石板桌上摆着野山楂和毛豆。秋雨燕铺开张手绘地图,铅笔痕迹还带着橡皮擦的灰印:“三家村后山那片芦苇荡,我打算捐给镇里当生态保护区。你们看,这里可以修条木栈道......”
沈明昊捡了片竹叶折小船:“要我说,明年开春该办个渔文化节。青河两岸十二个村都有拿手的渔家菜,到时候摆条百米长的流水席!”小船顺着石缝里的溪流漂出去,卡在一丛狗尾草旁。
刘强用红野莓在青苔上摆出“Gdp+生态”的字样,丛丽丽举着单反相机连拍:“这张照片名字就叫《高质量发展的一千种写法》。”她翻出上周拍的冷库全貌图对比,“发到县里肯定比工作报告直观。”
秦风教秋雨燕编狗尾草,细长的草茎在他指间翻飞:“拇指压住这里,绕两圈再穿过去......对,兔耳朵就成了。”沈明昊偷偷把编好的草环系在秋雨燕马尾辫上,黄绿草叶随着她转头晃悠。
沈明昊用竹叶折了排小船:“等渔文化节开幕,咱们在青河放千盏荷花灯。”小船顺着石缝溪流漂远,卡在苔藓丛里晃晃悠悠。
“三家村后山那片湿地,我想划出二十亩做观鸟区。”秋雨燕在地图上标红圈,“天美出设备,镇里出管理员,收益对半分。”
秦风捡了颗野莓丢进溪流:“收益全归村集体,企业要名不要利。”他转头看正给狗尾草编小兔的丛丽丽,“这事儿让丽丽同志牵头,妇联那帮巧手媳妇能缝观鸟帐篷。”
夕阳把石板路染成暖橙色,秋雨燕忽然指着河湾喊:“那边有个旧码头!木桩子都长蘑菇了,拍古镇宣传片肯定出片。”
沈明昊蹲在渡口扒拉碎石,举起块巴掌大的陶片:“瞧瞧这鱼纹!像是宋代的,我找省考古所老同学来看看。”陶片缺口处露出蜂窝状的胎土,在霞光里泛着赭红。
秦风把鱼篓里的鲫鱼倒回水库,鱼尾拍起的水花溅湿布鞋:“留着青山在,不怕没鱼钓。”他望着对岸升起的炊烟,忽然哼起《在希望的田野上》。刘强打着拍子加入,跑调的歌声惊起白鹭,雪白的翅膀掠过金灿灿的稻田。
回镇上的面包车里,丛丽丽翻着相机里的照片傻笑。秋雨燕歪在座椅上打盹,辫子上的草环掉在沈明昊肩头。秦风摇下车窗,晚风带着稻香灌进来,把他手里的玉米饼香味吹散在九月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