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羊镇暑气渐浓，秦风推开办公室窗户，远处温泉工地的塔吊正在吊装最后一块玻璃幕墙。他看了眼墙上的倒计时牌——距离试运营还有30天，红色磁扣在“消防验收”和“特种许可”两项上格外刺眼。
“秦书记，长风集团的沈总到了。”党政办小张探头通报，身后跟着穿深蓝商务夹克的沈明昊，手里拎着鼓鼓的档案袋。
秦风绕过办公桌迎上去握手：“沈总辛苦，大热天还跑这一趟。”
“应该的，项目到了关键期。”沈明昊解开档案袋抽出一摞文件，“这是试运营方案，集团法务部加急审了三遍。”封面“报青河县人民政府备案”的粗体字下，还压着张淡蓝色便签，写着“请秦书记斧正”。
丛丽丽抱着文件夹进来，白衬衫领口别着党徽：“沈总喝绿茶还是矿泉水？我们这儿有本地的绞股蓝。”
“矿泉水就好，待会儿还要看现场。”沈明昊接过瓶子扫了眼标签，“哟，天美集团的新品？听说镁含量调高了0.3毫克。”
“沈总连这都清楚？”丛丽丽翻开笔记本。
“我们集团食堂上月刚换这个牌子。”沈明昊笑着拧开瓶盖，“秦书记，咱们先过特种许可的事？”
秦风把进度表推过去：“消防和卫生这边，昨天刚开过联席会。”
“消防通道宽度不够？”沈明昊指着图纸上一处标红区域，“这个好解决，把更衣室隔墙往内缩八十公分就行。”
丛丽丽调出手机照片：“我们量过现场，实际比设计图多出十公分余量。不过消防大队要求补个结构安全证明。”
“我马上让设计院出报告。”沈明昊在文件上画圈，“特种行业许可证的材料今天能交齐，就是文广局那边……”
秦风抓起座机按了短号：“陈副局长，长风集团的材料下午送过去，你特事特办。”挂断电话冲沈明昊点头，“三天内拿证，耽误不了试运营。”
窗外的蝉鸣忽然大起来，沈明昊擦擦额头的汗：“用工这块，服务员培训合格率92%，但救生员还差三个证。”
“镇中学的张教练有国职证书，我做过思想工作，他愿意兼职。”丛丽丽抽出张简历，“这是他的政审材料，三代以内亲属无犯罪记录。”
沈明昊扶了扶眼镜：“薪资按集团标准，每月四千二加绩效，不过……”他顿了顿，“得签竞业协议，两年内不能去其他温泉就职。”
“这事我跟张教练谈过，他闺女在你们华东物流园上班，放心得很。”秦风把简历塞回档案袋，“倒是你们施工车辆压坏村道，王老汉他们天天来我这诉苦。”
沈明昊早有准备，抽出预算表指着标蓝条目：“八十万道路维护基金单独立项，每月五号在村委公示栏贴明细，二维码同步更新。”说着掏出手机演示，“扫这个就能看上周的压路机采购清单，连轮胎型号都拍得清楚。”
丛丽丽凑过去看屏幕：“发票水印怎么有点模糊？”
“扫描仪老化了，下午就换新的。”沈明昊耳根发红，“我让财务部补拍高清版，今晚十二点前更新。”
话题转到试运营活动，秦风敲了敲桌面：“县里领导剪彩就算了，省台记者要来拍专题片，你们准备几个实景展示区。”
“全按宣传部的指导方案来。”沈明昊翻开活动流程表，“不过有件事得请示，集团想搞个温泉文化节，能不能用镇政府名义发邀请函？”
丛丽丽立刻接话：“青河县2011年出台过《节庆活动管理办法》，企业主办需要报文旅局备案。沈总把方案发我邮箱，明天上班就走流程。”
办公室的旧空调突然咯噔响了两声，沈明昊看了眼手表：“要不咱们去工地转转？水泵房新装了除噪设备。”
烈日下的温泉区像个蒸笼，安全员老远就喊：“沈总，秦书记，戴好头盔！”
“你这安全帽怎么多个摄像头？”秦风掂了掂沈明昊递来的白色头盔。
“智能巡检系统，能实时回传画面到集团监控中心。”沈明昊指了指帽檐上的小圆点，“秦书记这顶是特制的，录像自动存到镇政府云端。”
丛丽丽摸出纸巾擦汗：“数据安全有保障吗？”
“走的内网专线，和银行安保系统同级。”沈明昊带人走进水泵房，指着嗡嗡作响的机器，“新换的德国静音泵，分贝值降了十五个点。”
秦风伸手试了试震动幅度：“周边村民反映晚上还是有噪音。”
“加装了双层隔音棉。”沈明昊撬开检修口，“您摸摸这层陶瓷纤维，防火又隔音。”
“检测报告呢？”
“在这儿。”沈明昊从裤兜掏出折叠的A4纸，“省质检院盖的章，绝对合规。”
工棚外传来卡车轰鸣，丛丽丽眯眼望去：“沈总，不是说好走东侧辅路吗？怎么又有车从村里过。”
“我马上处理。”沈明昊掏出对讲机，“调度室，所有运输车辆改道！再发现走村道的，司机当月奖金清零！”
秦风拦住他：“让司机去镇政府领临时通行证，丛镇长盯着办。
晚餐安排在二楼小包间，白墙上“四菜一汤”的标牌擦得锃亮。服务员端上清蒸鲈鱼时，胸前的执法记录仪闪着红灯。
“这鱼是温泉养的？”秦风夹起块蒜瓣肉。
“清水塘生态鱼，绝对没用地热水。”沈明昊掏出手机，“养殖户的检测报告在云盘里，现在就能调……”
“吃饭不谈工作。”丛丽丽打岔，“沈总尝尝我们食堂的冬瓜排骨汤，大师傅煲了四小时。”
沈明昊舀汤的手停在半空：“秦书记，民宿合作社的股权分配方案，集团法务部提了点建议。”
“说。”
“村民占股51%没问题，但决策权要写清楚。”沈明昊从公文包抽出红头文件，“比如超过五十万的投资，必须双过半表决。”
秦风嚼着排骨点头：“跟村委议事规则衔接好就行。”
窗外忽然响起惊雷，丛丽丽看了眼手机：“气象台发暴雨预警了，温泉区排水系统得再检查。”
“早预备好了。”沈明昊扒拉两口饭，“抽水机组待命，沙袋堆了二百个，要不现在去……”
“吃饭。”秦风敲敲碗沿，“天塌下来也得让人把饭吃完。”
食堂大师傅端来果盘时，丛丽丽抽出张A4纸：“沈总，补个廉洁承诺书。”
沈明昊看都没看就签字：“每回来都得签七八份，我们法务部都快背下来了。”
“这次不一样。”丛丽丽指着一行小字，“新增了‘不得赠送土特产’条款。”
“我们集团纪委上月刚处理了个送茶叶的。”沈明昊苦笑，“现在出差连纪念品都不敢带。”
雨点砸在窗玻璃上，秦风望着工地方向的探照灯：“消防演练什么时候搞？”
“后天上午九点。”沈明昊收好钢笔，“县消防大队派两个班，村民代表也要参加。”
“多备几套防火服。”秦风起身盛汤，“三家村的老人们跑不动，得安排专人背。”
散席时雨势渐小，沈明昊站在廊檐下打电话调抽水机，秦风突然问：“你们集团纪委的电话是多少？”
“6829开头，需要我写下来吗？”
“不用，回头让丛镇长联系。”秦风撑开黑伞走进雨里，“记住，工程质量问题二十四小时内必须报备。”
沈明昊望着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转头对助理说：“把智能安全帽的录像权限开放给镇纪委。”
夜雨冲刷着温泉区的玻璃幕墙，员工宿舍楼陆续亮起灯火。秦风办公室的灯一直亮到凌晨，窗台上那盆虎皮兰的叶尖挂着水珠，在月光下微微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