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透过县委会议室的百叶窗，在《青河县五年规划图》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秦风翻开笔记本，瞥见新挂的规划图右下角没了王占峰的签名，取而代之的是鲜红的“赵敏审定”印章。
“同志们，我们先看经济数据。”赵敏敲了敲话筒，金属撞击声刺得人耳膜发疼。她今天穿着浅灰色行政夹克，胸前的党徽比标准尺寸大了一圈。
秦风刚要汇报羊镇情况，就被清脆的叩击声打断。“秦书记，税务系统显示羊镇上半年旅游收入1.2亿，你刚才汇报的是1.24亿，差额去哪了？”
会议室骤然安静，空调出风口呼呼作响。秦风打开文件夹：“差额部分是三家村民宿的现金交易，这是合作社的记账本复印件。”他推过一摞手写账册，“每笔都按手印，镇财政所每周核查。”
赵敏用指尖挑起账册：“电子支付时代还用现金？poS机补贴政策没落实？”
“老年游客习惯付现，我们给每户配了验钞机。”丛丽丽接话，“这是上月的银联对账单，扫码支付占比已经提高到68%。”
赵敏摘下眼镜擦拭：“温泉项目环评报告没报市发改委吧？”
“五天前寄的EmS。”丛丽丽亮出手机物流信息，“单号，昨天下午三点签收。”
“三点零五分。”赵敏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市发改委收件室监控显示，你们的文件放在待处理区第三格。”她突然转头问宣传部长，“电视台拍专题片报备了吗？”
秦风握紧铅笔：“省文旅厅直接对接的拍摄，有批文。”
“县级项目就要守县级规矩。”赵敏把保温杯重重一放，“下午去羊镇现场办公，相关部门负责人全部参加。”
烈日把水泥地烤得发白，安全员老远就在喊：“领导，这边得戴安全帽！”
赵敏却没接递来的黄色头盔，从公文包掏出个银色仪器：“秦书记，这是最新款水质检测仪，咱们测测出水口。”
秦风看着仪器伸入泉眼，水面泛起涟漪。“ph值7.1，符合标准。”赵敏读出数据，突然皱眉，“砷含量怎么有波动？”
“设备给我看看。”丛丽丽凑过来，“赵书记可能没调校，温泉区有地磁干扰。”
赵敏退后半步：“原始检测报告呢？”
“在监控室保险柜。”秦风引路，“每两小时自动备份到省地质局服务器。”
穿过施工区时，赵敏突然驻足：“这段管网穿越农田，有临时用地许可吗？”
“市里特批的手续。”秦风示意文书递上文件，“附五十万复垦保证金凭证，验收合格全额返还。”
检查组走到财务室门口，赵敏秘书的手机突然对准门牌。“小心！”警报器骤然响起，红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丛丽丽解释：“上月升级了防盗系统，拍照会触发报警。”
空中传来嗡嗡声，赵敏抬头眯眼：“无人机拍全景？”
“电线检修，马上结束。”秦风掏出对讲机，“电力所，把高压线闸刀拉回去！”
无人机摇晃两下急速降落，赵敏的司机跑着去捡残骸。秦风瞥见机身上的“宏远科技”标牌，想起这是赵天洪表弟的公司。
王德福正蹲在门口择菜，赵敏快步上前：“老乡，搞旅游开发占了你家地不？”
“秦书记给补了钱，还让我管停车场。”老汉举起满是老茧的手，“您瞅，电子收费器都是镇里教的。”
赵敏翻看补偿款发放表：“赵铁柱家领了二十万？他和赵天洪什么关系？”
“早出五服的亲戚，补偿标准全镇统一。”秦风抽走表格，“原始凭证在镇档案馆，随时可以查。”
村会计忽然抱来台验钞机：“赵书记，这是镇上发的，每张票子过了三遍。”
赵敏摸着验钞机封条：“秦书记考虑得周全。”
“吃一堑长一智。”秦风望向远处的老祠堂，“三年前有假币团伙流窜，乡亲们卖山货吃了亏。”
检查组走到村口，赵敏突然发难：“丛镇长，征地补偿税申报了吗？”
“按季度申报，上月刚缴清。”丛丽丽亮出完税证明，“这是县税务局的回执，扫描件已发您邮箱。”
下午五点点，秦风敲开雕花木门，热浪扑面而来——空调居然没开。赵敏正在批文件，额头细汗密布。
“秦书记坐，咱们聊聊干部交流。”她推过调令草案，“丛丽丽同志去县发改局锻炼怎么样？”
秦风折叠文件推回去：“温泉项目年底验收，省领导每周调度，现在换人容易出纰漏。”
赵敏拧开保温杯：“财政账户要统一收归县里，这是省委要求。”
“重点工程专户有例外条款。”秦风递上红头文件，“省财政厅特批保留到明年六月。”
挂钟滴答走着，赵敏第三次续茶：“张建华副书记很关注羊镇。”
“欢迎市委领导来视察。”秦风掏出笔记本，“这是本月接待方案，安保级别按省管干部标准。”
窗外传来广场舞片头曲，赵敏终于合上文件夹：“下周省纪委巡查组入驻，秦书记要做好汇报。”
“材料早备齐了。”秦风拍拍公文包，“需要给巡查组安排住宿吗？镇招待所新换了床垫。”
走廊灯光渐次熄灭，秦风走出县委大楼时长舒一口气。丛丽丽从树荫下钻出来：“赵书记的检测仪有问题？”
“省质检院明天派人来校准。”秦风扯松领带，“让三家村把现金账本再复印三份，巡查组、审计局、纪委各送一份。”
月光照在县委大院的老槐树上，蝉鸣声里混着碎纸机的嗡响。赵敏站在窗前，看着秦风的车驶出大门，把半杯冷茶泼进盆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