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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月光清浅,人间如琥珀

水晶吊灯在宜棠的茶杯里投下细碎光斑。窗外闷雷滚过,侍应生新换的栀子花在瓷瓶里簌簌颤动,甜腻香气混着沈世良的古龙水,如一张网,粘住挣扎的情绪。

她心里不安,只能不停摩挲手中的玻璃杯,今日头版,仍是世人不齿沈家的铁证。

沈世良似笑非笑,“你倒是挺自觉,知道沈家不想要你,赶紧走了。”

宜棠无言以对,喝了一口水掩饰尴尬。

宜棠吞咽茶水的喉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沈世良的指尖叩击雕花椅臂,杂音入心。

“后悔吗?”

宜棠叹了口气,“落子无悔,只能这样了。”

“落子无悔?”沈世良嗤笑,扯松领口,“荣大夫的洒脱,倒是衬得我们沈家像群赌输的亡命徒。”

“我说的后悔,不是走而是嫁。”沈世良道。

“都不后悔。”宜棠一声干脆的回答让沈世良心被拉开一条口子,汩汩冒血。

一丛玫瑰,美是美,偏偏他沈世良只配拥有刺,满身伤痕。

“我是错过了什么?”沈世良问,“我不过是去了一趟广州,什么值得你荣宜棠沧海变桑田?”

他灼热的眼神让宜棠回避,宜棠道:“我们之间,不要谈感情,你不要问我和沈世元的事情,好不好?”

宜棠道,“我是一个怕麻烦的人,我只想离沈家远远的,你们让我不自由,不安静。”

宜棠一口气说完,本想喝水,却在慌乱中端起酒杯,不假思索一口吞下,呛得眼泪直流。

沈世良难得没有起身,静静看着宜棠,等她缓过气来。

沈世良突然问道:“你没有怀孕吧?”

这次,宜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沈世良倾身,西装前襟扫落桌上的银质烟盒,与沈世元遗落在0914房的一模一样。

宜棠发现了,眼神扫过,面色平静。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沈世良注视着宜棠。

“与你无关。”宜棠道,“如果你是代表沈家人问,我可以告诉你,没有。”

“苏辰给你下了斑鳌粉。”沈世良道。

宜棠点点头,“放心吧,关于这一点,我与沈家的想法一样,我不会生孩子。用斑鳌粉,实在是多此一举。”

“苏辰只是想气你刺激你,老太太倒是真想知道。”沈世良道。

“不要再说了。”宜棠道,“你们沈家的一切,跟我没有关系。”

宜棠不愿意听这些后宅争斗中的阴险事儿,对生命和命运毫无敬畏之心,她是不屑的。

“沈世元同意与你划清界限吗?”沈世良又问。

“沈世良,你一个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何必与我在此讨论人心凉薄。”宜棠道。

宜棠就要起身,沈世良叹息道:“宜棠,我只是关心你。”

宜棠坐下,沈世良于她,有救命之恩。

“世元对你不好吗,为何如此决绝?”沈世良不解。

宜棠抬眼看了一眼沈世良,她的眼神里有太多的情绪,沈世良一惊,“你不过是履约,这段婚姻不牵涉感情…….,以你的聪明才智,对付他们不是难事。”

“沈世良,对付她们并不能让我快乐。”宜棠换了个话题,“报纸上讲的……沈伯父是真的答应日本人了吗?”

“二弟生命垂危,三姨娘以命相胁,父亲没得选。”沈世良道,“他其实已经做好准备,面上与日本人合作,其实将劣质煤给日本人,可如今,谁能信他这些话。”

“你相信沈家吗?”沈世良喝了口酒,掩饰他的落寞,不管他喜欢不喜欢这个家以及这个家里的人,他都与他们血脉相连。

宜棠道,“我父亲与沈伯父是数十年的故交。”

“沈家毁弃婚约逼你出走,若你父亲泉下有知,该如何看待他与沈家数十年的故交,他还会拼死也要让你嫁给沈世元吗?”沈世良不无讥讽,“要不是我知道荣宜棠不是感情用事之人,我是万万想不到荣家竟然如此大度。”

“沈世良,我对沈家并无苛责,都过去了。”宜棠道,“带着对沈家的恨,也不会让我活得容易些。”

“沈家大概是遭了报应,自己也成了弃子。”沈世良道,“沈家连遭围困,其他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袖手旁观。”

宜棠顿了顿,“沈家站在权力的顶峰,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没什么稀奇,你们也不是相信报应之人,何必妄自菲薄。”

“今日之殃,打垮不了你们,东山再起是迟早的事情,你们不过是这次运气差了些,实力还在,站回顶峰是迟早的事情,届时,属于你们的荣耀会一点不少还给你们。”

“沈家大,有士兵护院,这点武力自然不怕,怕得是民心尽失,沈家怕是要成为罪人。”沈世良道,“如此,触底反弹的可能性还真不好说。”

“你们不需要我的同情,也轮不上我来拯救。”宜棠心里的难过,只对着沈世元,眼神中不自主流露出哀伤。

沈世良瞬间觉察,说道:“世元更难,大总统随时可以顺应舆论,治他一个罪。”

“粮草问题呢?”宜棠脱口而出。

“自然是更加恶化了。”沈世良道,沈家的财产已经被冻结,只不过他早将大部分财产另作处置,妥善安排,可他明面上不能再进账,实在是掐住了他的咽喉。

宜棠黯然低下头。

沈世良笑道:“苏辰就要得逞了。”

宜棠有些尴尬了,她已经跑路,事实上切割了与沈世元的关系,婚期作废,她还有什么立场?

果然,沈世良格格笑起来,“你们原定的婚期已经过了,你和沈世元的婚姻就不做数了。”

宜棠沉默。

“有时候我想,若是与你有婚约的人是我该多好,我没有世元那么多责任,没这么多人在意我。”沈世良道。

宜棠差点笑出来,“可你多情,想嫁给你的人多的是,我可不想跟这么多人竞争。感情要顺其自然才好,费尽心思得来的,不过是一时意气,为要而要,到手之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宜棠,你嫌弃我,看不上我有一堆不光彩的过去。”沈世良黯然神伤,不过他片刻恢复过来,“没想到,宜棠你还是情感专家,说出来的话我真佩服。”

宜棠摇摇头,“有过去的你才有现在的你。”

“你在安慰我。”沈世良道。

宜棠点点头,“你救过我。”

“今天你也救了我。”沈世良苦笑,“是不是两不相欠了。”

“当然不是。”宜棠莞尔,“证明我们有过命的交情。”

这个女子的明媚与开阔让沈世良一个男人汗颜。

“宜棠,我知道今天说这话不合适,可是我想问,既然你不跟沈世元在一起了,你还会考虑我吗?”沈世良并无期待,可他也管不住自己,他非要问。

“谁都不想考虑,包括你。”宜棠道,“让我先当一个医生,做好我自己,好吗?”

“世良,你相信我,只有自己足够好,自己的状态足够正常,才对其他人是负责任的,无论是当朋友还是当爱人。”

“世良,我还没有成为我自己想要的样子,我不想任何人亲密地参与和介入我的生活。”

“还好你没有说,尤其是你。”沈世良自我解嘲。

宜棠陷入沉默,也许她不承认,她整个人都笼罩在悲伤之中。

沈世良被宜棠的神情刺伤,他忍住心里的痛,风淡云轻地问道:“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

宜棠道:“等连泽表哥和锦津来了再做打算。”

天地之大,岂能容不下她。

“会回广州吗?”沈世良痴心妄想。

“沈伯母她们怎么办?”宜棠问道。

“不是与你无关吗?”沈世良道,“世元虽然知道你走了,只要求沈家不准找你。”

“他终于懂我了。”宜棠瞬间热泪盈眶,沈世良脱口而出,“宜棠,你舍不得世元了?”

宜棠垂泪,这三个月,如做梦一般。

“我先走了。”宜棠没有接沈世良递过来的手帕,她与沈世元尚且无关,更不会与沈世良有关系了。

她已经试过婚姻了,一点都不好,如同经历一场疾病,恢复还有待时日。

宜棠只盼望泽连锦津速速来京,尤其是锦津,她无与伦比地想念她。

她从没有这般孤独过,每一个清晨与日落都让她煎熬。

报纸爆出沈一章的三姨太和儿媳妇是日本人,以此说明沈家早已经和日本人勾结。

沈一章的大太太是王府格格,代表沈一章立场上的摇摆投机。

沈一章的外室亦被挖出,与沈世良过往的糜烂生活一起,香艳地摆在公众面前, 成为谈资。

足以抹杀他往日功绩。

宜棠在字里行间找与沈世元有关的消息,却毫无报道。

这天夜里,宜棠被电话铃声吵醒,是沈世良,“宜棠,随我回一趟府吧,奶奶不大好。”

宜棠迅速起身穿衣准备,才发现自己手头一点药品也无,这意味着她要回一趟她与沈世元居住过的院子。

宜棠迟疑片刻,匆匆出门,随沈世良出发,小象小马都在。

宜棠知道,小马是沈世元留给她的。

当两人的关系落下帷幕,感情却比往日浓烈,这何其讽刺,宜棠警告自己快些走出来。

宜棠问,“正门进不了,我们怎么走。”

沈世良道:“你不是已经尝试过了吗?”

宜棠叹了口气,前几天她从花房逃跑,今日再从花房潜入。

夜色浓墨,一颗星辰也无,大概明日要下雨吧。

船桨拨开浮着槐花瓣的河水,两岸垂柳梢头挑着昏黄的煤油风灯。

划桨摇橹的声音撞击在宜棠心里,每一下都仿佛在揭她的伤疤,密密麻麻的痛涌上心头。

宜棠坐在船尾,听艄公的梆子腔混着报时的鼓点:“亥时三更,小心火烛——”

对岸飘来苍凉的京胡声,拉的是《夜奔》的“大雪飘”,琴弦颤抖,余韵悠长。

桥头支着夜宵摊子,羊杂汤的膻香裹着豆汁儿的酸腐漫过河面。

船过小河,两岸青砖墙头探出石榴树的红灯笼。

婴儿夜啼,蝈蝈叫着蛐蛐儿,飘飘荡荡落在宜棠膝头。

四人上岸,管家已经等候在花房,见到沈世良,自然是要诉苦一番,主要是府内新鲜食物不够,再这样围困下去,恐怕府里坚持不了太久。

“老太太怎么样了?”宜棠问道。

“三少奶奶……”管家哽咽,“急火攻心,吐过几次血,恐怕不大好,日常就靠阿芙蓉吊着一口气,如今也供应不上了,再加上饮食不济,……”

“我知道了,带我去见她吧。”宜棠道。

“喊荣小姐吧。”沈世良道。

宜棠一惊,旋即镇定,好吧,宜棠也需要外界不断地刺激和提醒。

花房依旧如昔,植物繁盛,花朵娇艳,无人打扰,它们愈发自在,独自芬芳,毫无顾忌。

墙角长出一株忍冬,竟然不只金银两色,而是红艳艳一串。

殷红的玫瑰花如血,映出沈世良眼底的伤。

宜棠躲避不及。

沈家并没有想象中慌乱,秩序依旧井然,从墙外扔进来的杂物被打扫堆放,避免了大面积的脏乱,只在局部堆成一个小坟堆,叫心里本就不痛快的人触景伤情。

府内已经断电,烛火亦不敢太明亮,怕刺激外面的人。

宜棠跟着沈世良摸黑到了老太太房间。

西凤儿闻声响出来,见识沈世良和宜棠,不免泪眼滂沱,断断续续道出老太太又吐血几次,刚刚睡下。

凄苦之情如雪后霜冻,往日富贵闲适如云烟,已经消失殆尽。

老太太听到沈世良的声音,自然是老泪纵横,抱着沈世良嚎啕。

沈世良不惯安慰,只说,“我带了宜棠来,给您瞧瞧。”

“不用了。”老太太道:“不要她进来,她就是个灾星,一生下来,先克死她娘,一结婚,又把沈家克成这样,我就应该早点赶她走,就不应该让她带着重孝进门。”

“老太太!”沈世良极为尴尬,宜棠就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房内昏暗,瞧不见她的神情。

老太太又道:“还是个狐媚子,让你跟世元都五迷三道的。”

“你走吧!”老太太对宜棠道:“沈家的样子,你也看见了,走了就走了,还回来做什么?看笑话都轮不上你,毕竟你就是个笑话,你连沈世元的妾也算不上。”

“苏辰的孩子,就是世元的,我给他俩下的药,我还不清楚吗?两个大傻子傻到一堆了。”

“宜棠,老太太病了,她胡说八道,你不要往心里去,不是这样的。”沈世良向宜棠解释道。

“沈老太太,你若愿意瞧病,我就给你瞧,你若不愿意,我就走了。”宜棠道,“沈世良请我来给你看病。”

“滚!”老太太一边喘息一边喊道:“你滚,都是你害沈家。”

夜色浓得化不开,宜棠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沈世良连忙跑上前,“对不起,宜棠。”

“没事。”宜棠道,“哪个病人不说几句胡话呢?”

“病人不让我看,我也没有用武之地,只能走了。”

沈世良怔住。

宜棠说罢快步离开,小马在船上等她,“还要等大少爷吗?”

“不要。”宜棠催着小马快走,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头来,人间便有了清浅的光,天地如琥珀般。

次日一早。

酒店走廊的电灯在晨雾中晕成昏黄光团,宜棠找到小马,小马缩在大厅孔雀蓝丝绒椅里,帽檐压得极低,阴影遮住青黑的眼眶,衣服下摆还粘着护城河边的芦苇絮。

小马见宜棠拎着箱子,“少奶奶,你要去哪里?”

宜棠没有作答,递给小马一袋鹰洋,“我回荣家了,先前是怕有麻烦,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宜棠走了出去,晨风卷着豆汁儿的酸味儿扑进来,胡同里传来 “杏仁茶——热乎的”吆喝。

“小马,不送了。”宜棠道,“去找沈世元吧,他需要你。”

小马突然并腿立正,五指并拢抵在太阳穴,向宜棠敬了一个礼,此刻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