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缎如霞，赤金耀目，小厮们抬着箱笼一个个往楼里搬。
楼外早已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就连院里的姑娘也都跑出来，瞪大了眼看着这一番大阵仗。
“这是做什么？”
她们围在门口小声讨论。
“这是来提亲吗？跟江娘子？”
“提亲？何人来提亲？”
竟是到这青楼里来，好生大胆。
阿娇也在其中，看了眼在门前的江寒竹和裴纪，惊讶地捂住了嘴。
这边，江寒竹茫然地站在门前，周围尽是些看热闹的人，正七嘴八舌地议论不休。
“你这是...干什么？”
她转头看向一旁刚翻身下马的赵鹿吟，对方锦衣华服，神采飞扬，这会，正笑吟吟地看着她，让人心里直发毛。
“自然是来，提亲啊。”赵鹿吟和善道。
提亲？
地上排排摆放着朱漆箱笼，只稍这么一扫，便能看出里面尽是些值钱物计，江寒竹心中一跳，脸颊染上喜色。
所以...
“你这些...可是要送我的？”
这怎么好意思呢...
“没门。”赵鹿吟说得斩钉截铁。
“...”
她就知道这人定是不会这般大方的！
笑意倏地消失不见，江寒竹嘴角一撇，顿时一副不乐意的模样。
若是有人听到这话还好，偏生这话只入了她们二人的耳，因此在周遭的路人看来，便是这江娘子不满提亲，心里有怨气呢。
哪个风尘女子面对如此阵仗的提亲还敢甩脸子，不早都收拾包裹连夜入门了！
江寒竹不知道，这么一下，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个不知好歹的女子。
“你莫生气，我发誓，将来定是不会三妻四妾的！”
赵鹿吟适时开口，满含真情，举手投足间竟还真有几分痴情种的模样。
周围人一看，议论声更大了，什么“心高气傲”，“拿腔作调”的词一个个地往外蹦。
这般场景，就算江寒竹再怎么迟钝也反应过来了——这人就是故意的！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手就被赵鹿吟按住了。
“分你一箱子。”
“...”
她是这种看重钱财的人吗？？
呃...不过...
害，其实吧，名声又有何重要呢？
江寒竹闭上嘴，羞羞答答地笑了几声。
“哎哟我的青天大老爷！”
田娘甩着帕子上前来，虽说她心里也嘀咕这裴大人怎的非要娶个风尘女子当正室，但这银子给足了，哪怕是反的她都得说成正的。
“哎哟江娘子，老身做媒三十载，还是第一次见如此登对的人儿！”她乐呵呵道。
“简直就是那画上的金童玉女，怪不得裴大人怎的非你不娶，原是这般娇滴滴的小娘子。”
“老身可以保证...”她熟络地拉过江寒竹的手臂，
“这啊...绝对是顶好的男子，您看裴大人，位高权重却从不花天酒地，如今还不计较你的出生登门求娶，足见诚意...”
田娘很尽责，那嘴皮子上下翻飞，把赵鹿吟从头夸到脚，愣是夸出个“陌上人如玉”架势。
要不是赵鹿吟自知自己花名在外，她差点以为自己真是个正人君子。
轻轻笑了声，目光下意识望向人群，忽的便看见个熟悉的背影，也不知是在思考什么，许久都未曾挪动一步。
...司景洲？
他也在这呢...
虽说赵鹿吟是个脸皮厚的，但...说实在的，真要跟司景洲四目相对时，她还是有点尴尬的...
大概是那日...给她留下的后遗症吧...
指尖无意识摩挲起袖口绣纹来，想起自己答应同他去游湖，她竟下意识有些后悔...
早知道，便不答应了...
她同他又能聊些什么呢，而且...其实派人去查也能知道司景洲是否发现了什么。
要不...让人去回绝了？
正思忖间，江寒竹似是彻底摆脱了田娘，走到她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
“你准备何时成亲？”她问道。
赵鹿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这些都是红枣在操办，不过不管怎么说，明面上都得做好，先定亲吧。”
想到什么，她又继续道，“之前，我在裴府后买了座宅子，你要不搬去那住吧，对外便说是我买下来送你的，总不好让你在青楼出嫁。”
而且，让江寒竹住进去倒也方便一些。
“青楼出嫁怎么了？”江寒竹不满道，“在青楼便不能风风光光出嫁吗？”
“...”
“倒也不是...”
只是这寻常出嫁不都是从宅子里出嫁吗？倒是没听过从青楼出嫁的。
不过，赵鹿吟本也不是什么古板的，从哪出嫁倒也无所谓，她点头道，“你想也可以，随你的意思。”
“不过，宅子对外还是说送给你。”
“对内呢？”江寒竹眼波流转，含笑道，“直接送我不行吗？”
“也行啊，只是你可别乱带人进去，里头可有好些东西呢。”
“我是这种人吗？”
闻言赵鹿吟瞥了她一眼，“提醒你一句罢了。”她解释道，
“毕竟你如今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消息放出去，那些针对我而讨不着好的人便会将主意打到你身上。”
“让你注意些罢了，别被小人钻了空子。”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
江寒竹还沉浸在体验嫁娶之礼中，丝毫没意识到若嫁到裴府去，她自身也多了几分危险。
“知道了...”
她对自己的小命还是很重视的。
许久，等日落西山时，看热闹的人才渐渐散了个干净，田娘问完江寒竹的生辰便离开了，准备改日跟裴府里的人去太常寺占卜。
只是，刚离开醉仙院不过十步，她便被人拦住了。
“这位大娘，我家公子寻您有事，是否方便见个面？”
来人是个年纪轻轻的男子，只是这身段一看便知是个习武之人。
田娘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后退一步，不过，到底是摸爬滚打过的，她下一刻便挺直了腰板道，
“你家公子是何人，寻老身有何要紧事？”
“只是聊聊罢了，请吧。”
对面的青年面不改色，堵在她面前寸步不离，“劝您不要动其他歪心思，我家公子只是想同您聊聊，不会伤您的，您大可放心。”
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识时务者为俊杰，田娘自知自己逃也逃不脱，微微颔首后，便跟着他拐进了一个巷子里。
深处，有位清俊公子在等着，见她来，微微行了一礼道，“惊扰到大娘，这厢给您赔礼了。”
见他这般有礼，且瞧他面容也不似什么混子，田娘稍稍放心了些，问道，“公子寻老身过来有何要事？”
“您...”司景洲有些踌躇，“裴大人提亲，如何了？”
裴大人？
田娘愣了愣，想起些什么。
作为媒婆，她必须对京城这些高门大户的事都有所了解，管它真的假的，虚的实的。
所以...她自然知道裴大人的那些事，也听说过，他对那司家小公子爱而不得。
司家小公子...
她之前远远看过一眼，似乎...正是眼前这人...
田娘到底是见过大风浪的，眼皮子一撩便猜出个七八分。
这哪是什么...爱而不得啊...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笑道，“这是裴大人的事，老身实在不方便同您说。”
司景洲眼风一扫，霖风立马掏出了一袋银子放到她手上。
田娘没说什么，手一翻便将银子塞进了袖子里，堆着满脸褶子笑道，“已经拿到了江姑娘的生辰，明日便到太常寺去占卜。”
太常寺...
司景洲又示意了一次，这次，霖风掏出了更大一袋银子。
“男女议亲，需得得吉才可定亲。”司景洲缓缓开口，
“您应该知晓我这话的意思。”
听到这话，田娘面不改色地瞥了一眼银子，心中暗自对比了一番，笑道，“这位小公子，老身只不过是一媒婆，哪有这种大本事去篡改天意啊...”
司景洲眼神暗了暗，再次看向了霖风。
后者微微颔首，走到马车旁，从车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田娘手拿帕子掩着嘴角，可那笑意早从眼尾褶子里溢了出来，“老身虽改不了天意，但事在人为，瞧公子面善，老身便破例周旋一二。”
田娘走后，这暗巷里便只余司景洲二人，一弯冷月攀上檐角，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霖风静立在司景洲身旁，看着他的那张半掩在阴暗下的，教人辨不清悲喜的脸，欲言又止，
他不明白...公子到底为何这么做...
印象中的公子，可不会做这等贿赂人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司景洲才再次开口，
“...走吧，霖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