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宁明那日,天色灰蒙。
左江的水不再湛绿,仿佛染了些历史的浓墨。我搭乘一辆中巴,沿江而上,穿越峡谷、旷野与村寨,抵达了广西西南角的边陲古镇——龙州。
它曾是百越遗脉延续的要塞,是中法战争正面交锋的旧地,也是红八军点燃边境希望的起点。而在如今,它只是地图上一处不起眼的折角,被山河静静环抱。
而我,此刻站在它的城门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静。
一、龙州城口:一块老碑与一页被掩盖的风雨
龙州县城不大,一条主街穿城而过,两旁老屋青瓦,满是时光磨出的灰斑。我在一座旧庙门口停下,墙边立着一块石碑,刻着“中法战争龙州古战场遗址”。
街边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正在卖柚子,我买了一个,坐在他摊旁问他:“这碑你小时候就在吗?”
他咬着旱烟说:“我小时候,那上头还挂着子弹壳。”
我问:“这地方打过仗?”
他咧嘴一笑:“打不打,看水就知道。”
我不解。
他指着远处的黑水河:“那是界河,中越之间。水急的时候,仗打得凶;水缓的时候,人渡得多。”
我望着远处,河水正缓缓南流,一艘货船在夕阳下向着边界驶去。
我写下:
“有些地方不用问历史,只要看水流的方向;有些仗,不需要记忆,只要闭上眼,风中便有。”
二、法式领事馆:殖民遗影与沉睡的石楼
龙州保存着全国最完整的法国领事馆旧址群。
我走入老城一处名叫“龙州法领馆”的小院,门口只写着四个字:“勿忘前事”。
院内石楼高大,法式拱门与中式屋脊共生,石墙上藤蔓缠绕,有种时间缝合的错乱美。
一位穿红衣的年轻讲解员带我入内,她说:“这里曾驻过法国远东驻军,也曾设关税站、邮电局,是殖民政权的指挥中心。”
我问她:“你怎么看这里?”
她沉默片刻,说:“历史不是要我们骂谁,是要我们记得自己是谁。”
我们站在三楼阳台,看见远山蜿蜒,界河如刀割开两地,而我们的脚下,是被无数双靴子踏过的地板。
我写下:
“石头不能忘,它们把每一声脚步都记在墙缝里。风一来,就会读出整段时间。”
三、红八军纪念馆:一支山河之火的低语
我来到龙州红八军旧址纪念馆,昔日的兵营、会议室与指挥所仍保持原貌,旧枪、布鞋、油灯与手抄布告依然陈列其中。
我在一份手写的红军家书前驻足。
字迹歪斜,却清晰写着:“娘,边境冷,山里苦,但我们心里热。龙州要红,我不退。”
一旁的解说员低声说:“写这封信的战士,只活到了十九岁。”
我走进那间被称作“起义策源地”的密室,狭窄潮湿,墙上还有当年用煤灰写下的标语:“南疆必起,人民必红。”
我闭上眼,仿佛听见深夜里,有人低声说:“准备好了,出发。”
我写下:
“龙州不是口号,是燃烧的边角,是时代伸出的拳头,是山林中一次呼喊后的沉默。”
四、弄岗自然保护区:万物无言,生生不息
疲惫之后,我前往龙州南部的弄岗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这里是珍稀生物的避世之地,野象、鸢尾、苏铁、云豹、长臂猿等曾在此山林共舞。
我在山路上遇见一位正在观鸟的青年,他带着望远镜,一脸认真。
我问他:“你在找什么?”
他答:“我想拍到‘白头叶猴’,龙州特有。”
我说:“很稀有吗?”
他点头:“你不够安静,它就不出来。”
我于是坐在山岩边,一言不发,只听见风穿过树冠的声音。
十分钟后,我看见远处林隙中,一个黑影缓缓而过,尾长如鞭,步伐轻盈,转瞬即逝。
我轻声叹息。
他却说:“你见到它了,就会知道什么叫‘不说话,也是一种在’。”
我写下:
“弄岗不是森林,是沉默的课堂,是自然对人类低声说的那句:你太吵了。”
五、地图与南疆山角的转调章
夜晚,我住进龙州老城一座木楼客栈,窗外就是黑水河的月光。
我摊开地图,将法领馆、红八军旧址、黑水界河、弄岗林谷逐一标注,红笔相连,是一条西南边角的扭曲折线,如一块被压折的信笺。
我在地图空白处写下:
“龙州是南疆的山角,是被历史砸出缺口的地方。《地球交响曲》在此奏响转调章,旧法语的回声、红军的呐喊、猴子的沉默与水声的流动,合成一曲边界上的低音合奏。它不求喧哗,只在提醒:世界比你走过的多。”
我合上本章,却久久未合上心绪。
窗外山风已转凉,我忽然意识到:
南方我看得太久了,是时候——往北去。
不,是往西北去。
我轻轻翻开《地球交响曲》的地图第七页,指尖划向那片高原湖泊——青海湖。
那是天光的镜子,是草原的眼睛,是我该走的下一站。
我轻声道:
“南疆是山之深,青海湖,是天之远。我要从边陲的绿出发,去一场蓝与雪的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