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百货大楼,王经理的办公室里,一反前两日的冷清,此刻正飘散着浓郁的铁观音茶香。
“李同志,赵同志,快,尝尝我这从朋友那弄来的好茶!”王经理的脸上堆满了笑,亲自端着搪瓷杯,将泡好的茶水分别递到李娟和赵大刚面前,那热情劲儿,和他前几天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判若两人。
办公室里,主客的位置已经彻底颠倒。
之前是李娟和赵大刚坐在冷板凳上,仰着头看他脸色。
现在,是他王经理小心翼翼地陪着坐,身体微微前倾,成了那个察言观色、热情推销的一方。
赵大刚端着茶杯,心里那叫一个痛快。他偷偷瞥了一眼自家媳妇,只见李娟气定神闲地靠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吹着杯子里的热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派头,比这王经理更像个经理。
“王经理太客气了。”李娟放下茶杯,声音不咸不淡。
王经理一听这语气,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道:“不客气,不客气!李同志,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怠慢,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关于‘东方雅集’进驻我们商场的事,我昨天连夜和领导班子开了会,大家一致同意!我们百货大楼,非常欢迎像‘东方雅集’这样有品质、有故事的顶尖品牌!”
他搓着手,急切地开出了自己的条件:“我们给您在二楼最好的位置,扶梯口旁边,人流量最大!专柜面积给您二十个平方,够不够?不够还能再加!另外,进场费、管理费,我们都给您打最大的折扣!”
这条件,放在任何一个新品牌入驻,都算是天大的优待了。
赵大刚听得眼睛都直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刚想开口说“行”,就被李娟一个平静的眼神给按了回去。
李娟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小口。
她越是沉默,王经理的心里就越是发毛。他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开始往下冒了。昨天周厂长的那个电话,听着是随意一问,可那话里话外的分量,压得他一晚上没睡好。后来,他又陆陆续续接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打来“关心”这件事的。
他这才明白,自己这次是踢到铁板了。这个“东方雅集”,根本不是什么过江龙,这分明是条真龙!
“李同志,您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您尽管提,我们一定尽全力满足!”王经理的腰弯得更低了。
李娟这才缓缓放下茶杯,抬眼看向他。
“王经理,我们‘东方雅集’的定位,想必您现在也清楚了。”她一开口,就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二楼,我们是不会考虑的。”
“啊?”王经理愣住了。
李娟伸出一根手指,正对着百货大楼正门的方向。
“我们要一楼,正对大门,最好的黄金位置。”
王经理的脸色瞬间变得为难起来:“李同志,这……这一楼正门口的位置,是我们商场留给金银首饰和进口化妆品的,这是多年的规矩了,从来没给过陶瓷品牌啊……”
“规矩是人定的。”李娟打断了他,“要么,给我们最好的位置,要么,我们就不进。丰城这么大,想卖我们东西的,不止百货大楼一家。”
这话半点不掺假,昨天下午开始,已经有好几家别的商场托人联系李娟了。
王经理的冷汗,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赵大刚在旁边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又紧张又刺激。他这才明白,媳妇这叫趁你病要你命,不,这叫拿捏!
“还有,”李娟继续加码,“专柜面积,我们要最大的,不能少于四十个平方。设计图纸我们自己出,装修标准必须按我们的来。”
“最后一点,开业宣传。我们要求商场在《丰城日报》上,连续三天刊登半个版面的开业广告,并且要在商场门口举办一场隆重的开业仪式,费用,由商场承担。”
李娟每说一条,王经理的脸就白一分。
这哪里是招商,这简直是请回来一尊菩萨!这些条件,条条都苛刻到了极点,完全是把他这个经理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可他敢说个“不”字吗?
他不敢。
他一想到周厂长夫人戴着那枚胸针笑意盈盈的样子,一想到那些大人物看似不经意的“问候”,他就知道,今天要是谈不拢,明天他这个经理的位置就得挪窝。
“好!好!没问题!”王经理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李同志,您放心,所有条件,我们全部答应!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赵大刚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他看着自家媳妇,心里只剩下两个字:佩服!
五体投地!
这已经不是做生意了,这是艺术!是把人心算计到了极致的艺术!
……
几天后,羊城。
汇川实业,“大师作坊”的角落里,新建的窑炉炉火正旺。
第一窑以木棉花为主题的“岭南红”系列茶杯,在万众期待中,成功出炉了。
赵小丽戴着厚厚的手套,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
杯身是上好的骨瓷,白如凝脂,温润剔透。杯壁上,一朵简约却神韵十足的木棉花,用釉里红烧制得如同火焰般燃烧,花瓣的轮廓用极细的金线勾勒,在灯光下,仿佛有生命般在流动。
艺术的灵气与工业的精准,在这只小小的茶杯上,达到了完美的平衡。
“成功了!”作坊里的画师们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赵小丽看着这只杯子,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她想起了为这幅图样提供版权保护的梁文浩,想起了他那句“我不能让你的心血,再被任何人觊觎”。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当晚,赵小丽精心挑选出第一窑里最完美的一只茶杯,用柔软的绸布细细包好,放进一个朴素的木盒里,独自一人去了码头。
汇联船务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梁文浩还在伏案看着一堆复杂的海图和文件,眉头微蹙。
赵小丽敲了敲门,他抬起头,看到是她,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
赵小丽有些紧张,手心里微微出汗。她走到他桌前,将手里的木盒轻轻递了过去,声音很轻:“第一只,送给你。”
梁文浩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抬眼看她。办公室明亮的灯光下,女孩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像她笔下那朵木棉花的颜色。
他伸手接过盒子,打开。
当看到那只静静躺在绸布中的茶杯时,他拿起杯子,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朵鲜活的红花,感受着瓷器细腻温润的质感。
“很美。”他由衷地赞叹。
“谢谢你……为《岭南春晓》做的一切。”赵小丽低声说。
梁文浩却摇了摇头,他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得像夜晚的大海。
“这不仅是谢礼。”
他拿起那只茶杯,将它放在灯光下,细细端详。
“这幅图样,是你画的。它的版权,是我注册的。这第一只杯子,是我们一起完成的第一个作品。”
“我们”。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梁文浩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收回目光,将话题转开:“我过两天要去一趟东南亚,开拓新的航线,可能要离开半个多月。”
赵小丽心里莫名地一空。
“要去那么久?”
“嗯,那边情况比较复杂。”梁文浩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串钥匙,递给她。
赵小丽不解地看着他。
他指了指窗边一盆长势极好的君子兰,那叶片肥厚油亮,显然是被精心照料的。
“这是我办公室的钥匙。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照顾它,每天浇浇水就行。”他用一种很自然的语气嘱咐道,“等我回来。”
这个看似平常的嘱托,却像一个无声的约定。
赵小丽接过那串还带着他体温的钥匙,紧紧攥在手心。
她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