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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苏州府昆山县左近,向来是鱼米之乡,文风鼎盛。陆文昭便生于斯,长于斯。他家祖上三代皆是勤扒苦做的自耕农,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又兼着几分精明,置办下了近百亩上好的水浇地,一半种稻,一半植桑,家中还养着几头耕牛,数十只鸡鸭,算不上钟鸣鼎食之家,却也是乡邻中人人称羡的殷实人家。

陆文昭自幼聪颖,又兼父亲舍得投入,延请了塾师教导,虽最终只考取了个秀才功名,未能如愿金榜题名,但在乡里之间,也算是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了。

他平日里,白天会下到田间,与家中雇佣的长工一同打理那几十亩赖以为生的田产;傍晚则回到家中,侍奉年迈的双亲,与贤惠的妻子苏氏一同教导膝下一双尚在总角的儿女识字背诗。

灯下,妻子纺纱织布,他则在一旁展卷阅读,偶尔抬头,看着妻儿在柔和的灯光下那安详的睡颜,心中便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与满足。他曾以为,这样的日子,只要天下太平,朝廷清明,便能一直这般平静安乐地延续下去,直到他自己也须发皆白,儿孙满堂。

然而,这看似天长地久的幸福,却如同那秋日水面上的薄冰,脆弱得不堪一击。

灾祸,是从苏州府城里那位权势熏天的顾氏三公子——顾横——的出现开始的。

这顾家,在整个苏州府乃至江南一带,都是数一数二的顶级豪族。族中不仅有子弟在朝中身居高位,据说与当朝某位阁老沾亲带故,地方上的州府县衙,更是遍布其门生故吏、姻亲旧友,关系网盘根错节,如同巨大的蜘蛛网般笼罩着整个江南。

而这顾氏三公子顾横,更是仗着家族的权势和兄长的庇护,平日里在苏州府内外横行霸道,强占田产,欺男霸女,鱼肉乡里,早已是恶名昭彰,百姓们私下里无不称其为“顾阎王”,敢怒而不敢言。

那一日,顾横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家奴恶仆,骑着高头大马,前呼后拥地到昆山县郊外游猎。也不知是他自己心血来潮,还是手下哪个狗腿子献的谗言,他竟一眼便相中了他陆文昭家那块上等水田。

数日后,便有顾家的管事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趾高气扬地登门,名义上是“商议购买”,实则开出的价钱连市价的三成都不到,言语间更是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傲慢与赤裸裸的威胁,仿佛他陆家的田产,已是顾三公子的囊中之物。

陆文昭虽是一介书生,但也颇有几分读书人的骨气,更兼这是祖宗数代传下来的产业,是他一家老小赖以为生的根本,岂能如此轻易便让人巧取豪夺?他强压下心中的愤怒与不安,据理力争,婉言谢绝了顾横的“美意”。

谁知,这便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惹下了滔天大祸!

从那日起,陆家的噩梦便开始了。先是田里的灌溉水渠,被人暗中用石块泥沙堵塞,导致精心培育的桑苗和即将抽穗的水稻枯萎了大半;接着是家中饲养的鸡鸭耕牛,隔三差五便会无故丢失或被人投毒暴毙;更有一些地痞流氓,显然是受了顾家的指使,三番五次上门寻衅滋事,打砸器物,出言不逊,恐吓他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妻儿。

陆文昭忍无可忍,试图通过村里的乡约耆老出面调解,但那些平日里还算公道的老人,一听是顾三公子的事情,便都吓得连连摆手,唯恐避之不及。他鼓起勇气,写了状纸,前去昆山县衙击鼓鸣冤。那昆山知县却只是虚与委蛇,收了他的状纸,便将他打发了出去,之后便再无下文。

陆文昭不甘心,又接连去了数次,那知县竟恼羞成怒,以“无事生非”、“刁民越级告状”为由,命衙役将他拖下去,不由分说便赏了他二十大板,打得他皮开肉绽,几乎走不回村里!

陆文昭的心,在那一刻,便如同沉入了冰冷的深渊。他那时便隐隐感觉到,这朗朗乾坤之下,这所谓的大明王法,竟已护不住他这样一个小小的良民!一股巨大的恐惧与不祥的预感,如同沉甸甸的乌云般,死死笼罩在他和他无辜的家人心头。

在数次威逼利诱、明抢暗夺都未能让陆文昭彻底屈服之后,顾横那畜生的耐心也终于耗尽了。他决定,要用最直接、也最残忍的手段,来彻底解决这个“不识抬举”的“硬骨头”。

他们勾结了县衙中一个早已被金钱喂饱了的刑房书吏,伪造了一些所谓的“证据”,诬告陆文昭“私通江洋大盗”、“意图聚众谋反”,甚至还从他那早已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家中,搜出几本被他们硬说成是“逆书”的寻常兵法话本。

在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县衙的捕快和顾家的数十名恶奴家丁,如同一群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手持雪亮的刀枪和燃烧的火把,再次包围了陆家那座本就不大的庄园。

这一次,他们不再有任何的掩饰和顾忌。

陆文昭被他们从睡梦中惊醒,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数名凶徒按倒在地,用粗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他眼睁睁看着那些恶徒冲入内宅,听着他年迈的父母发出惊恐的呼救,听着他贤惠的妻子发出凄厉的惨叫,听着他那两个尚在总角的孩儿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

他那年过六旬、手无寸铁的老父亲,为了阻止那些恶徒冲入儿媳和孙儿的房间,被一名顾家恶奴用沉重的铁尺活活打断了双腿,又被另一名凶徒一刀搠穿了胸膛,当场便气绝身亡,死前那双浑浊的老眼,依旧圆睁着,死死地怒视着这些禽兽不如的凶徒!

他那同样年迈、体弱多病的老母亲,在看到老伴惨死之后,悲呼一声,便一头撞死在了堂前的石柱之上,鲜血染红了陆家世代供奉的祖宗牌位!

他的妻子苏氏,一位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很少的温婉江南女子,在面对这些禽兽不如的恶徒时,却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她用身体死死护住一双吓得几乎失声的儿女,手中紧握着一把剪裁衣服用的锋利剪刀,与那些试图靠近的恶徒殊死搏斗,身上被划开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几乎将她的襦裙染透!

最终,在力竭被擒、即将遭受更可怕的凌辱之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把锋利的剪刀,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咽喉……她倒下时,那双美丽的眼睛依旧圆睁着,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不甘与对这个黑暗世道的刻骨怨毒!

他那七岁的长子,在目睹了祖父母和母亲的惨死之后,吓得几乎疯了,他哭喊着扑向那些凶徒,却被一个不耐烦的恶奴一脚踹飞,小小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当场便没了声息……而他那年仅五岁的幼女,则在极度的恐惧中,活活吓死在了母亲冰冷的怀中……

整个陆家庄园,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之内,便化作了一片血腥的人间地狱!那些恶徒在洗劫了陆家所有残存的财物之后,又一把火将整个庄园烧成了白地!冲天的火光,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映照着他们那一张张扭曲而狰狞的笑脸,也彻底烧毁了陆文昭心中对这个世道最后的一丝幻想。

陆文昭本人,则被那些恶徒用麻袋套住头,打得奄奄一息之后,扔上了一辆拉牲口的板车,准备连夜送往县衙大牢,伪造成“畏罪自尽”的假象。

然而,或许是上天终究不忍让陆家这等惨绝人寰的冤案就此湮没,又或许是那顾横的爪牙在得意忘形之下有所疏忽。

在半路之上,那辆板车因路面湿滑而意外翻侧,负责押送的几名顾家恶奴也因此受了些轻伤。就在他们手忙脚乱地试图将板车扶正之时,本已昏死过去的陆文昭,竟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

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拼命挣脱了那并不牢固的绳索,趁着夜色和风雨的掩护,一头扎进了路旁茂密的芦苇荡之中,九死一生,侥棒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