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南衣也在瞧她。
桑南衣道：“如今，明小姐已然知晓心中答案，又当如何？”
又当如何？
明雪容微愣，她原打算找出此人，与之对弈，如果能赢过此人，勉强也算间接赢过明韶景。
可，她输了。
明雪容面容多了几分苦涩，她同燕常一样，在普通人之中称得上十分有天赋，可在真正天赋异禀的明韶景跟前，她什么都不是。
她连桑南衣都赢不了。
更何况明韶景。
十几年的压抑和挫败在此刻再次席卷明雪容的心头，她闷了会，然后道。
“无事，恕我叨扰了，明日我便会离开长兴棋堂。”
说完，明雪容转身就想走。
这时，桑南衣的声音却忽地响起。
“然后呢？”
“继续在围棋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吗？”
明雪容皱了一瞬眉。
“桑小姐，我想我们还没有熟到这份上，能聊我接下来要做之事。”
不过，明雪容确实是要继续回去闭关，冲击五品棋手的。
听见明雪容的话，桑南衣反倒笑了笑：“我二人下过一回棋，总归比陌生人熟悉了些。”
“我只是方才发现了件事。”
“什么事？”明雪容疑惑道。
桑南衣悠悠饮茶，放下茶杯后才道：“明小姐好似没那么喜欢围棋。”
明雪容微愣，转瞬便否认：“一派胡言，我这十几年日日钻研下棋，非喜爱如何坚持？”
桑南衣：“对啊，这事你要问你自己，非喜爱你是怎么坚持这么久的？”
明雪容起身，眼含愠怒，声调拔高：“桑南衣！我没工夫同你闲扯这些。”
桑南衣双手交叠抵住下颌，微微笑道：“明小姐，你可以否认，但你能骗过你自己吗？”
明雪容神色微变，好半晌，她又重新坐了下来，神情有些别扭道。
“你方才是如何发现的？”
桑南衣眨眨眼：“我骗你的。”
“不是方才，是这段时日吧，我哪有这么厉害，同你下一局棋就能发现。”
明雪容胸脯又起伏了几下，几息后才稍微平复气愤道：“你说。”
“虽然明小姐平素表露出在下棋上花了许多时间心思的模样，但这半年我每次见到明小姐，是下棋也好，看棋书也好，神色中除了对结果的执着，似乎半点都没有沉浸在围棋的喜悦之中，便是方才你与我下棋之时，我厚脸自夸一下，我的棋局所设尚可，真正爱棋之人，譬如你金乌班的同学，大多会沉浸在看了一场还不错的棋局里，感受到观棋的愉悦，但你没有，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你是我的对手，所以，我刚刚也是斗胆猜测。”
“……你诈我？”明雪容神色又黑了黑。
桑南衣笑笑没说话。
明雪容有些气自己轻易就被桑南衣诈出真正的心思。
明雪容真正喜爱的并不是下棋，只是因为明韶景围棋天赋极高，明雪容想让明家人的注意更多地放在她身上些，就总同明韶景比，好似只有在下棋上赢过明韶景，她才能得到明家人的关注一样。
可明雪容也知自己根本没胜算，只是在这条路上作茧自缚罢了。
“便是如此，也不用你管。”明雪容抿抿唇道。
桑南衣：“自然。”
“不过……”
“明小姐有没有想过，若你有真正喜爱之事，是否做自己真正喜爱的事，会更容易得到你心中所想的结果？”
“条条大路通坦途，人生在世，不过数十载，明小姐合该让自己过得开心些才是。”
言下之意，明雪容在自己不热爱的下棋上坚持，她自己也不开心。
明雪容这回没说话，她虽对桑南衣有些气，但她会识人，桑南衣说这些话，她听的出来，是为她好的话。
大周推崇棋道。
自幼她身边的人都以围棋下得厉害而自豪。
明雪容随大流也好，想得到明家人的注意也好，想赢过明韶景也好，各种原因，让她选择了其实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的下棋。
旁人也不知她真实心思，从来都让她好好在围棋上钻研，倒是第一回有人同她说这些。
明雪容沉默片刻，看向桑南衣的目光比刚刚少了点冷淡，然后道。
“我二人并不相熟，为何你会同我说这些。”
桑南衣眉眼微弯：“许是，投缘。”
“又许是，你上辈子帮过我。”
“桑南衣你可真张口胡来。”明雪容又觉桑南衣在逗她。
桑南衣却只是盯着明雪容轻轻笑开。
因为，明雪容不知，在桑南衣看过的未来里，二人曾有过一段短暂的相熟交集。
在桑南衣嫁给简从安后，她心中苦闷，偶尔会去寺庙上香，在那里，她遇到了同来寺庙上香的明雪容，听她弹过一首曲。
当时的桑南衣便惊为天人，只觉如听天籁，对着并没有暴露身份，头戴幕离的明雪容夸了许久。
而当时的明雪容只是有礼含笑退去。
两人只有一面之缘的交集，且桑南衣并不知弹琴之人就是明雪容。
可后来，桑南衣病倒在床时，她身份低微，在京师的上流圈子没交到过朋友，所以，没有友人前来探望，而闻妙芙，那个时候的她并不想再见到闻妙芙。
但突然有一日，丫鬟说有人给她送来了不少珍稀的药材，桑南衣惊讶询问是何人时，丫鬟便道是明家的二小姐，明雪容。
桑南衣知道明雪容，她也是闻妙芙在京师的另一个好友，只是她二人虽同为闻妙芙的朋友，却从未见过面，闻妙芙也没有同时邀请过两人。
桑南衣有些莫名，却在看过明雪容随着药材送过来的信后，知道了当年在寺庙遇到的弹琴之人，是明雪容。
而明家人担心桑南衣病情传染，不让明雪容亲自登门拜访。
自此，桑南衣同明雪容开始书信往来，两人逐渐相熟，桑南衣亦知道了明雪容的处境和苦闷，以及她心中所爱并不是下棋而是弹琴。
那个时候的明雪容曾言，如果她能回到年少时，定然会同年少时的自己说。
争一时意气，却白白浪费了自己最好的光阴，太不值当。
如果再回到当年，她一定要弃棋学琴，便是不是时下最受欢迎的君子八雅，却也是她自己最为喜爱的路。
人生在世，当尽可能为自己而活，选择真正能让自己开心的路才对。
桑南衣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容雪就是明雪容。
是在方才对弈之时，她才发现。
只因明雪容虎口处有一枚桃花胎记。
在桑南衣看过的未来里，那位在寺庙弹琴的女子，虎口处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桃花胎记。
……
明雪容回到明府时，还在琢磨桑南衣的话，却听府里的丫鬟来报，说闻小姐到访。
明雪容骤然开心。
闻妙芙是她初来京师时，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只是，没想到两人这回许久不见，最终却闹得不欢而散。
此时，明雪容神色微冷道。
“今日雪容还有旁事，闻小姐先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