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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干陵战场。

春风裹挟着沙尘在旷野上肆虐,枯黄的草叶打着旋儿掠过元深的战靴。这位大魏宗室亲王紧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身着的锦缎战袍在阳光下泛着华贵的光泽,腰间玉带上的蟠龙纹饰栩栩如生,却与四周肃杀的战场显得格格不入。

\"王爷,探马来报,前方是葛荣麾下猛将独孤信率领的六镇叛军。\"副将卢勇策马上前,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什么可怕的猛兽,\"约莫五千精骑。\"

元深眉头微蹙,不自觉地用马鞭轻敲掌心。他能感觉到身后三万洛阳中军投来的期待目光,这些目光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我军人数占优,何惧之有?\"他突然提高声调,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传令列阵迎敌!\"

卢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最终他只是抱拳领命:\"末将遵命。\"转身时,他清楚地听见几个中军校尉在小声嘀咕:\"这些六镇兵可都是边关杀出来的狠角色......听说他们生啖人肉......\"

战鼓声撕裂了凝重的空气。两军对垒的旷野上,尘土在铁蹄下震颤。元深端坐中军,强迫自己挺直腰背。对面阵中缓缓走出一员大将,黑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长槊的锋刃折射出刺目的寒芒。即使隔着数百步,元深也能感受到独孤信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气——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才有的气息。

\"哈哈哈!\"独孤信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元深耳膜发疼,\"洛阳的贵人们也敢来送死?\"他长槊一挥,身后叛军齐声呐喊,声浪如潮水般拍打着洛阳中军的阵线。

元深感觉座下战马不安地踏着蹄子。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将士们脸色发白,持矛的手在微微发抖。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禁军,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放箭!快放箭!\"元深的声音因紧张而尖利起来。

稀稀拉拉的箭雨射向敌阵,大多无力地钉在叛军的盾牌上。独孤信冷笑一声,高举长槊:\"儿郎们,让这些膏粱子弟见识见识什么叫打仗!\"

五千铁骑如黑色洪流般倾泻而来。大地在铁蹄下呻吟,元深感觉脚下的土地都在震颤。洛阳中军的阵型像纸糊的一般被轻易撕裂。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年轻校尉被长槊贯穿胸膛,鲜血喷溅在军旗上;又见自己的亲卫队长被一刀劈开面门,脑浆混着鲜血溅在他的锦袍上,那温热的触感让他胃部一阵痉挛。

\"大王!快走!\"卢勇满脸是血地杀到跟前,一把拽住他的马缰,\"中军已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元深面如土色,在亲卫的拼死掩护下仓皇逃离。他最后回头望去,只见战场上尸横遍野,洛阳中军的旗帜倒伏在血泊中,被无数铁蹄践踏得面目全非。远处,独孤信正高举染血的长槊,在夕阳下宛如一尊杀神。

春风依旧卷着草叶飞舞,却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元深突然意识到,自己腰间的玉带不知何时已经断裂,那价值连城的蟠龙玉佩,正孤零零地躺在血泥之中,被无数军靴踩进尘埃里。

三日后,博陵地界。

残阳如血,将废弃农舍的土墙染成暗红色。元深蜷缩在墙角,锦袍下摆已被荆棘撕成布条,曾经保养得宜的双手如今布满细小的伤口。他盯着地上爬过的蚂蚁,恍惚想起王府中那些精雕细琢的玉器。

\"大王,喝点水吧。\"卢勇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这个忠心耿耿的侍卫统领递来一个瘪瘪的皮囊,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元深刚要接过,突然浑身一僵。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让屋内众人如惊弓之鸟,年迈的司马崔浩手中的水碗\"啪\"地摔得粉碎。

\"快......\"元深话音未落,腐朽的木门已在铁靴重踹下四分五裂。夕阳余晖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将领带着腥风闯了进来。

\"哟,这不是广平王殿下吗?\"叛将王怀的独眼里闪着嗜血的光,\"齐王正等着给您接风呢!\"他粗糙的大手一把揪住元深散乱的发髻,疼得王爷眼前发黑。

当元深被押至葛荣大营时,意外发现沿途叛军竟有人对他行礼。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趁守卫不备,悄悄往他袖中塞了块胡饼。

\"大王受苦了。\"老将段长在交接时低声道,\"当年您在朔州赈灾,救过小人的娘亲......\"话未说完就被监军喝断。

葛荣的帅帐内,新晋的\"葛王\"正摩挲着虎皮椅扶手上的金雕。当他看到被推搡进来的元深时,瞳孔猛地收缩——这个狼狈的囚徒虽然五花大绑,腰杆却挺得比帐中诸将都直。

\"元深!\"葛荣猛地拍案,案上酒樽应声而倒,\"你也有今天!\"

\"葛荣。\"元深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尔等食朝廷俸禄,却行谋逆之事,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武川先烈?\"

帐中顿时死寂。葛荣脸色铁青,他注意到不少将领竟不敢与元深对视。这种无形的威压比刀剑更令他恐惧。

\"好!好得很!\"葛荣突然大笑,起身环视众将,\"都听见了吗?在这些贵人眼里,我们永远是低贱的戍卒!\"他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狰狞的箭疤,\"这道伤是替朝廷挡的!可换来的是什么?是饥荒!是苛税!\"

三更时分,葛荣独自在帐中踱步。亲信来报:\"大王,又有人偷偷给元深送被褥。\"

\"找死!\"葛荣将匕首狠狠钉在案上。他想起白日里元深那句\"武川先烈\",像根刺扎在心头。这些六镇子弟,竟对一个落魄王爷心存敬意......

\"传韩贤。\"葛荣阴着脸道,\"要做得干净。\"

次日拂晓,亲兵惊慌来报:\"元深殿下...殁了!\"当众人赶到时,只见牢房草席上凝固着大片血迹。那把插在胸口的匕首,刀柄上赫然刻着元氏的蟠龙纹。

\"畏罪自尽!\"葛荣当众宣布时,声音有些发颤。他特意命人将尸体抛在狼山脚下,却不知这个决定正在军营各处引发无声的怒火。

晋阳城中,尔朱荣接到密报时正在修剪盆栽。锋利的剪刀\"咔嚓\"剪断一根新枝。

\"葛荣这个蠢货。\"他轻笑着将残枝扔进火盆,\"传令窦泰,全军缟素,就说要为广平王报仇。\"

六镇军营里,独孤信默默擦拭着佩剑。帐外传来压抑的哭声,那是当年受过元深恩惠的士卒。他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喃喃自语:\"弑主之人,终将被主所弑......\"

此时谁也没注意到,那个送胡饼的老兵段长,正偷偷将一块染血的衣角藏进贴身的香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