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罗燕接到了建行南山支行的电话。电话那头语气格外正式:“罗会计,我们这边刚接到上级风险通报,涉及贵公司名下地产项目的授信,将进入额度动态回收机制。”
她眉头一沉:“动态回收?”
对方语气转冷:“简单说,原批复额度需提前归还部分,新增授信一律冻结。不是针对你们,是针对所有涉及地产业务的企业。”
挂掉电话后,罗燕立刻召集团队召开紧急碰头会。她把信函打印出来摊在桌上,红头文件上“春雷企业名下地产项目进入风险观察名单”几个字格外刺眼。
“什么意思?”王哥第一个发问,“我们不是用的全自有资金?主楼顶了、副楼在建,账上也没空,怎么突然就被扣帽子了?”
罗燕语速平稳:“因为我们是地产,哪怕不贷款,也被当成高风险行业处理。风控不是查你有没有账,是怕你还不起未来的压力。”
“但我们又没动授信额度!”副账主管不甘心,“我们还提前结了上批钢筋款。”
“这就是结构性风控。”罗燕将手指点在表格上,“它不是看你现在是否健康,而是你‘是否可能成为问题’。”
气氛一时间凝重至极,李向东沉默良久才开口:“就是说,不管我们走得多稳,只要是这条赛道的人,现在都要被抽血?”
罗燕点点头,声音淡定却带着锋芒:“这不是查账,这是断脉。”
周末午后,李向东应约去了香蜜湖边一家老式茶楼,与一位老朋友、小有名气的金融圈前辈喝茶。对方姓白,退下来前是某股份行的区域副总,消息灵通、人脉盘根错节。
两人寒暄片刻,白老抿了口碧螺春,眼神一压,低声开口:“你最近这笔地产授信,是被人‘点过名’压下来的。”
李向东心头一震:“谁?”
白老没正面答,只是慢条斯理道:“我们圈子现在有个新规则:优质额度要集中,风险项目一刀切。但谁是优质,谁是风险——你懂的,不是银行自己看的。”
他拿出随身小本翻开一页,上面记着几家银行最近频繁接待的企业名,赫然在列的,就是“启德实业”。
李向东眉头骤紧。
回到办公室,他将这条线索递给罗燕。她几乎没多想,便调出近一月启德在各地的商业行访谈记录与公开信息。结果不出所料:启德行不仅在银行频繁“展示自身资产池”,还主动承诺未来将“集中投放优质地产项目”,暗示希望银行调整授信排序,“集中资源于合作方”。
“这是典型的资源交换。”罗燕语气冷峻,“他们打包未来收益,换银行收紧其他中小地产商额度。”
“也就是说,”李向东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是我们做错了,是他们不想让我们做下去。”
空气凝固数秒。
银行封口,外部授信断流,春雷资金如水面起风,平静难再。
罗燕第一时间召集财务与项目管理小组,彻夜连轴梳理账目。她手写出一张“A类工程款优先序列表”,贴在白板上,红笔圈出四项重点:
1. 主楼内部施工收尾;
2. 员工宿舍区基本水电布设;
3. 西侧c栋前期地勘与报建费用;
4. 与市政单位对接的管网铺设款。
其余如景观绿化、样板间精装、非标设备采购等,统统归入“延后决策”,打上“次要”标识。
她说:“项目能继续,不靠装潢,是靠地基不垮。”
与此同时,她开启“应急现金流模型”演算,将三账分离体系中的每一分现金都“分块锁定”:哪部分是预售定金、哪部分是主业利润、哪部分为税务保留金,一目了然。
王哥看完表格,揉了揉太阳穴:“比账期紧张更难的是,人心开始浮。”
李向东没有多话,只在表格下方重重批下一行字:“全公司上下,不许任何个人以春雷名义与银行私洽授信。统一口径、集中应对。”
风声未平,厂区楼下的黑板报却挂出了一封“倡议书”——不是公司发的,是十几位认购员工联名写的。
标题直白粗糙,却透着股热血劲儿:
“我们不是炒房,是要落脚。”
信中写道:他们愿意按期缴纳余款,不拖不等,也愿意轮流参与工地巡查,盯进度、保质量,不为别的,只为一句话——“盖这栋楼,是给我们自己住的。”
一位在车间干了十几年的老工人,写了一句格外扎眼的话:
“房子不交,我也不搬;咱们信人,撑得住。”
这封信被钉在食堂外的小公告板上,不少人看着看着就红了眼。
有人低声感慨:“现在这个年头,还有人这么写信护厂子的?”
罗燕第一时间把信拍下来给李向东看。他没回消息,只在深夜写了一张回信,也贴在板上:
“你们护着我,我就不能让你们输。
春雷不靠人多钱多,只靠一口气,一条心。”
深夜,工地上灯光还亮着。
李向东一个人走在半封顶的c栋楼下,脚下是泥水未干的施工道,四周是裸露的钢筋和未封窗的框架。他仰头望着那栋刚起到六层的楼,风穿过楼体,带着寒意,也带着沉默。
他轻声自语:“以前我拼命融资,是为了盖得快;现在我慢下来,是为了盖得稳。”
远处传来铁锤敲击的声音,一个夜班工人还在绑钢筋。
“你们撑着楼,我得撑住你们。”
这一刻,他不再把这座楼看作一个“项目”,而是一群人用命挣出来的立足之地。
镜头慢慢拉远,工地灯光在夜色中成一片暖黄的岛屿。城市寒流涌动,但这里还有人心未散、灯火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