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快下班的时候,罗燕从厂外回来,手里拎着一袋饼干和两瓶水,还塞了一份卷起来的报纸。
“刚才在杂货铺看到的。”她把报纸摊在办公桌上,“你看看这条。”
李向东正埋头看样品图纸,闻声抬眼。他顺手拿过报纸,摊平,上头一栏标题格外醒目:
《城西区一宗5.3亩商住混合地块挂牌出让,位置邻近禅西旧厂片区》
下面还附了张粗略图示。
李向东眉头轻轻一动,眼神定住。
“禅西旧厂片区?”他低声念了遍,突然站起身,从抽屉里拉出一张自己画过的地块草图对照起来。几秒钟后,他眉头皱紧,声音有些冷:
“这地……是咱宿舍对面那块?”
王哥刚好端着茶壶进来,一听这话楞了下:“啥地?”
“砖厂东边那块空着的,原来是村集体空地。”李向东指着草图,“我上回夜里不是还看过那块?现在居然挂牌了?”
罗燕点点头:“公告说五天后拍卖,起拍价四百八,属商住混合。听说背后有港资公司盯着。”
屋子一时沉静。
王哥半开玩笑道:“你要不要也去举个牌?那地方虽然荒,但要是让别人盖楼站到咱头顶上……”
李向东没笑,只是盯着图纸看了几秒,然后用力把笔一扣:“那不是开玩笑的事。”
办公室的窗户被风吹得“咯吱”一响,李向东转身看着外头那块地,一言不发地站了半分钟。
“我先说重点。”他回身坐下,语气低却利落,“那块地,我们得拿。”
王哥愣了一下,罗燕皱眉:“你确定?现在手上能动的账面流动资金大概就两百四十多万,宿舍楼那边施工队刚开工,原料预付款也在路上。”
“我不是说一定要全款买。”李向东看着她,“我说的是——必须上桌。”
“别人不知道那地有多关键,我们心里有数。如果被别人拿了,未来十年,我们都要仰人鼻息。”
罗燕点头:“那我明天就把账务做一版‘弹性模型’,分成三档:保守拍、极限拍、联合拍。”
“好。”李向东顿了顿,“王哥,黄叔那边你熟,你找他帮我打听清楚,谁报名参拍了。”
“成。”王哥应下,出门前又回头问,“你想打听到哪一步?”
“谁真想拿,谁是托价的,谁背后有人。尤其是港资的——别跟我说‘没人知道’,黄叔会知道。”
王哥点了点头,出了门。
李向东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眼神仍落在窗外那片荒地上。
佛山市土地交易中心,三楼拍卖大厅。
空气里混着新刷漆和打印纸的味道。夏天的热气还没散尽,大厅里开着老式吊扇,风吹不透人心。
李向东坐在031号位置,手边放着竞拍牌,身边是罗燕和王哥。他穿得低调,只是一件白衬衣,袖口挽了一半,整个人神色平静,像是在等一场不该属于他的考试。
但他很清楚——这不是考试,这是博弈。
主持人走上台,按程序宣读挂牌信息。
“地块编号FZ-1992-13号,禅西城中片区,面积5.3亩,规划商住混合用地,起拍价480万元,增价幅度每次不低于10万元。”
下面二十多组竞拍人中,大多是中介、资源组或者托底企业,真正打得起这场仗的,只有三家:
粤海实业——港资壳公司,后头站的是香港老钱背景;
石记地产——本地旧改起家,专吃村改后的第一波利润;
春雷置业——今天第一次出现在这场游戏里的新牌号。
主持人一锤落下:
“起拍价——四百八十万。”
“490万!”粤海实业率先举牌,声音稳。
“500万。”石记紧跟其后。
李向东没动。
他不急。他要等那种“节奏稳定”的假象出现。
第三轮,粤海跳到520万,石记稍微犹豫了一下,喊出530万。
李向东举牌,第一声:“560万。”
一口跳了三档。
周围人微微侧目。
粤海代表看了他一眼,眼底多了一丝玩味。
“580万。”粤海不紧不慢。
“610万。”李向东再次出手,又是三十万。
罗燕低声说:“再这么跳,他们可能开始怀疑我们有底线。”
李向东却只是笑了笑:“我就是要让他们怀疑。”
对面的人开始交换眼色。
石记明显吃不准了,在620万后沉默很久,最终喊出:“630。”
“660。”李向东牌子抬起,语气毫不拖泥带水。
粤海这边终于眉头皱了起来。李向东注意到,那人身边的助手开始低头打电话。
“690万。”粤海举牌,语气比之前快了半拍。
李向东却没跟十万,他看着主持人举锤,忽然抬手,声音清晰:“720万。”
现场轻轻一响。
这一跳,直接斩断所有余地。
主持人都愣了一秒,然后缓缓开口:“720万第一次。”
粤海这边没再动,那名穿灰西装的港资代表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第二次。”
“第三次——成交!”
锤声落地那一刻,厅里恢复安静。
李向东放下牌子,指尖轻轻敲了下桌面。罗燕长呼一口气,王哥一拍大腿,差点叫出声。
主持人报出结果:“春雷置业,中标编号FZ-1992-13,成交价720万元。”
他们这一桌,成了全场焦点。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目光复杂。
王哥低声问:“咱心理价不就680么,抬上去了四十万。”
李向东没回头,只看着投影幕布上那行跳动的数字
拍卖结束的当天傍晚,三人回到厂区宿舍楼顶。
晚风吹得脚边的塑料水桶咯吱晃了两下,远处那片刚刚拍下的空地安静得有些反常,只有几只流浪狗在围墙边乱窜。
王哥拧开一瓶冰汽水,递过来:“李哥,来一口。咱现在算是——有地的老板了。”
罗燕靠在楼梯口,撩了一下头发,笑着接话:“上次咱是租的地,这次直接拍下地块……这步子迈得越来越大了啊。”
王哥把汽水往他手里塞的时候,还小声嘀咕了句:“不过……咱到底哪来这么多钱?真把尾款都交了?”
李向东笑了笑,没接话,转身从裤袋里摸出一张折得四角发白的小纸片——黄叔一周前递来的名片背后,潦草写着三行字。
“头款140万,三月清尾,过桥价按点结算,股权不挂名。”
他淡淡开口:“春雷现在不是一个人干的买卖了。只要咱这张牌能打出去,钱就不是问题。”
“地是拿下来了。”他慢慢开口,语气却没多少得意,“但责任,也从今天落下来了。”
他停顿一下,又接着道:“做货,是赚快钱;拿地,是做根。根种歪了,整棵树迟早倒。”
王哥没再说话,只抬头看了眼远处渐暗的天色。
李向东把喝了一半的汽水搁在脚边,双手撑着栏杆,风吹得衬衫鼓起。
夜深了,厂区宿舍三楼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李向东站在窗前,手里攥着那张刚复印回来的地块图纸,纸角在风扇吹拂下微微晃动,像是心头某处也跟着起了波澜。
对面的空地静静躺着,在夜色里像一张沉默的赌桌,所有筹码刚刚押下,还未翻牌。
他望了很久,像是在看一块土地,也像是在看一条命运。
“春雷的未来,不止是工厂。”他轻声说,语调几乎听不见,“也要有城市里,一角是咱自己的。”
图纸被他慢慢放回桌上,压在那本翻旧了的笔记本下。
窗外远处,有车灯闪过,城市仍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