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南方的天气闷得像焖锅,李向东刚从批发市场进货回来,坐在仓库门口喝水,身上的汗还没干,王哥就递过来一张纸条。
“上午有个姑娘打来的,说她明天从广州那边坐车来深圳,让你下午三点去火车站接她。”王哥压低声音,一脸揶揄,“还说她叫林青青。”
李向东手一顿,水杯没拿稳,砰地一声砸在板凳上。
“她说……她来深圳?”他的声音有点干。
“可不嘛,说是考上师范了,提早出来看看学校、找个短工攒点生活费。”王哥边说边眯着眼笑,“你小子艳福不浅。”
李向东没理他,转身回了仓库,把那张纸条一遍遍翻看,像是怕错过哪个细节。
那天夜里,他什么也没干,只是把仓库角落那间小杂物房腾出来,铺了干净床单,还临时借了个小风扇放进去。又跑去附近小超市买了两瓶雪碧、一包冰镇话梅,还有一块新的女式香皂。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李向东提前到了火车站。
八月的深圳人流如潮,他站在出口处,一眼就看到了林青青。
她还是那身素净的穿着,背着帆布书包,拖着一个小旅行袋,站在人群中朝四周张望,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发际线滑下来,却没擦,只是轻咬嘴唇,像是在等谁。
李向东喊了一声:“青青!”
她抬头看到他,整张脸一下子舒展开来,轻轻笑了。
那一刻,李向东忽然觉得,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存在。
“你真来了。”他说。
“说来就来。”她眨了眨眼,“你不是说,这城市大得很吗?我就想提前看看,也顺便……看看你。”
李向东接过她的行李,两人并肩走进热浪中,像多年前某个午后,一起走过田埂那样自然。
他没说欢迎,也没问近况,只淡淡开口:
“以后,就先住我这,地方不大,但人是你认识的。”
林青青没拒绝,只低声应了句:“好。”
……
回到仓库,王哥正坐在门口喝茶,看到两人走进来,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接上人了?”
李向东把行李往一边放,回了句:“接上了。”说完便进了屋,没多解释。
林青青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看看四周。这是她第一次踏进李向东真正的“地盘”。仓库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齐,靠墙整齐堆着一箱箱打包好的bp机和电子表,角落那间腾出来的小房间窗户虽小,但阳光正好照进来,铺好的白床单泛着一股淡淡的洗衣粉香。
“你先歇会儿。”李向东把冰镇雪碧递过去,又指了指床头,“风扇不大,勉强凉快,晚上你要是热,我去借个电扇来。”
林青青接过雪碧,笑着摇了摇头:“已经很好了,谢谢你,向东。”
他没说话,只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开了话题:“你路上还顺利吧?”
“顺利,就是人太多了。我差点找不到出口。”她轻轻笑着,“还好你在。”
两人沉默了一下,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李向东转身去厨房烧水,心却在琢磨:林青青真的来了。她不止是说说,而是真的来了,跨越一座城、一段距离,还有两人的沉默时间。这样的女孩,不说情话,也不许诺,但做出来的每一步,都让人动容。
晚上,王哥早早识趣地借口去看朋友,不在仓库打扰。
李向东煮了碗面,炒了两个素菜,是他难得下厨的一顿饭。
林青青吃得很安静,却不时抬头看他。吃完饭后,她拿起抹布就去擦桌子,动作熟练得像早已习惯。
“你不累?”李向东靠着门框,看着她弯着腰的身影。
“干点活不会死。”她回头一笑,明亮得像火车站外的日光。
晚上十点,外头下起了雷阵雨。
雨点敲在铁皮屋顶上,啪啪作响,整个世界都仿佛只剩下这屋内的灯光和气息。
林青青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膝上的一本笔记,翻着自己列的“打工计划”。李向东坐在办公桌前,一页页翻着货单,却根本没看进去。
“你这次出来,家里人同意吗?”他终于开口。
“家里知道我去广州,说是提前看学校。但不知道我转来深圳找你。”她停顿了一下,“我妈……还是挺相信你的。”
李向东笑了笑,“那你得多在我这住几天,不然你妈还以为我人不靠谱。”
林青青看着他,认真地说:“你现在很靠谱。”
雷声忽然大了一下,她下意识抖了一下。
李向东站起来,去给她关窗,把窗帘拉好。回头时,两人对上了视线,谁也没移开。
那一刻,很多话在喉咙口打转,却都化成一个轻轻的“嗯”。
第二天,林青青跟着他去了市场,见他如何跟供货商谈价、如何记账、如何检查每一批货的成色。她站在他身边,有些惊讶——眼前这个男孩已经变成了一个能顶事的男人。
“你以前上课老睡觉,现在倒挺会算账。”她打趣。
“我那是养精神,现在天天用得上。”
下午,她去附近打听了几家暑期工,有家文具批发店愿意招人,她留下了名字。回来路上,她把这个消息告诉李向东。
他只是点头:“你想做就做,但我说一句——你要是累了,就回来歇,不用非得去证明什么。”
“不是证明。”她认真地说,“我只是……想养活我自己。”
李向东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忽然觉得她远比以前更让人心疼了。
傍晚,风微凉,深圳难得有一丝舒适的空气。他俩坐在仓库门口,肩靠着肩,一人一罐汽水。
林青青忽然问:“你觉得……五年之后你会在哪儿?”
李向东想了想:“我希望有自己的店,有稳定的货源,有能干事的人。然后——”
“然后呢?”
他看了她一眼,笑了下:“希望你还在。”
她低头没说话,只是手指无意识地绕着汽水罐上的冷凝水珠,一圈又一圈。
他们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白,也没有什么承诺。
但那种安静的同行感,就像深水下的绳索,稳稳地拴在了心底。
而那一天之后,林青青在仓库小屋住了一个多礼拜。她白天去文具店帮忙,晚上回来,一起吃饭、聊天、看账,仿佛他们已经在深圳过上了“某种生活”。
只是好日子总是短。
她离开的那天,阳光很好,她的行李不多,只是一只旧包,但李向东知道,她把所有的柔软和沉静,都留在了那间小屋里。
临走前,她递给他一张写着地址的小纸条,“开学了我就在广州,如果你有事,来找我。”
“我不是有事才去。”他接过纸条,看着她笑,“我想你,就会去。”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进了站口。阳光洒在她的背影上,像一块安静又温暖的布。
李向东站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人流都散尽,才慢慢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