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东从县城回来时,天已经擦黑。
进了家门,他先把那袋沉甸甸的货小心放进灶屋角落,又回头去洗了把脸,身上全是一天跑下来的汗味和风尘。灶台边,母亲正围着围裙收拾锅灶,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少见地温和:“累了吧,歇会儿。”
李向东摇摇头,把怀里揣了一路的药包掏出来,递过去:“这是止咳的,还有润肺的,是县城药铺开的。您照着说明吃,天再凉,记得加件厚的。要是还不好,我就带你去县医院。”
母亲怔了怔,接过药,轻轻摩挲着药包边角,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会儿,她点了点头,嗓音也压得低了些:“花了钱吧?”
“没事,现在我能挣钱了。”李向东笑着说,“挣的就是给家里花的,不然留着也没意思。”
这边李雪听到声音,从屋里探出头来,手上还拿着练习册,顺便好奇地瞟着李向东带回的布袋:“哥,你今天去县城啦?买啥好东西了?”
李向东拿着那袋子到炕边,蹲下来,一件件摆出来给她看。
“这叫发电手电筒,不用电池,捏一下就能亮……”
“这是钥匙扣收音机,小小一个,也能收台。”
“这个是给你写字备着的迷你灯,晚上停电了好用。”
妹妹眼睛越瞪越大:“这么多新玩意儿?”
“哥厉害吧?”李向东挤了挤眼,却没多解释。他心里正飞快琢磨着组合售卖的思路——这些东西不能散着卖,得搭着来,配个纸袋、附个说明,包装一弄,身价就能翻倍。
他琢磨着怎么摆摊,突然想起县城那几个大摊上的布置——人一多,视觉就要抢先。耳机线不能光是挂着,要插在收音机上演示;收音机不能散着放,要用牛皮纸袋包好,外头贴一张手写“送礼优选”。
再配上一句吆喝——“今天有三款,便宜款、实用款、体面款,自己挑!”
他想到这,眼睛都亮了。与其说卖货,不如说是引导人“挑货”——让人有选择,就有了参与感,买起来就顺理成章。
镇上那帮摊贩只会摊开吆喝,耳机线和电池单卖,他不一样,他要组合——耳机线配电池,小收音机附赠纸壳盒,电珠和灯串贴好标签,一套“送礼自用两相宜”。
他摸了摸袋子,心里已经有了底价,也有了出摊的排布顺序。
这趟县城回来,他花得时间多,但看着这些货,他有信心明天就能翻回来。
他把货一件件重新收好,小心放进布袋里,确认绑紧才起身。
灶台边,母亲正烧火,火光映在她脸上,时明时暗。
李向东转头望过去,看着那道微驼的背影,忽然心口一暖。
晚饭时,李永福坐在炕边,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扒着碗里的饭。
屋里静悄悄的,只听见碗筷轻响。
饭快吃完时,他忽然开口了,头也不抬地说:“挣了钱,别乱花。别忘记欠的那笔钱,明儿要出门,记得穿厚点。”
李向东一怔,还没说话,父亲就已经起身出屋,背影一如既往地冷淡。
可李向东心里却像被人轻轻捅了一下——他记得,小时候生病时,父亲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只是那时候,他听不懂。
李向东一愣,随即低声应了声:“知道了。”
他知道,这是父亲的方式,不会说软话,但每一句都落在心头。
晚饭后,李向东照例去院子里接水、冲炉灰,李雪则在灶边刷着碗,时不时偷偷往李向东这边那边看。
她终于忍不住,小声道:“哥……你现在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咋了?”李向东抬头看她,眼神带着点调侃。
李雪撅了撅嘴:“以前你天天睡懒觉,被爹骂都不吱声。现在不光早起,还干活,还买药给妈吃。”
李向东笑了笑,没有回嘴。
他心里知道,这种变化是必须的——再不改,他怕下一次连守着妹妹的一顿饭的资格都没有了。
一切都静下来时。
李向东坐在炕边,手肘撑着膝盖,看着窗外夜色渐深,却一点也不困。
他脑子里已经开始预演明天的出摊流程——耳机线搭电池,钥匙收音机配纸袋,小电珠贴标签,摆在中间最显眼的位置,便携式手电筒拿来现场演示,吸引人围观,然后顺手推销。
镇上的老摊贩,卖的是“东西”,他要卖的是“方法”。
这些日子,他挣得不多,但是也有几十块,是他真正靠脑子和手艺挣下的。镇上那些摊贩不屑的眼神,也正在慢慢变味。
他摸出那本《收音机原理与维修》,翻开扉页,借着昏黄的灯看了几页,密密麻麻的线路图和术语压得他头有点大,慢慢看下去,反倒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没人教他,他就自己啃。别人笑他是“卖杂货的”,可只要他把路走稳、货卖出去、书看明白,哪怕是杂货——也能卖成门道。
他轻轻合上书,看向炕另一头,母亲已经躺下了,咳嗽声比前些日子轻了不少,屋里只有她平稳的呼吸声。
他轻手轻脚地替母亲掖了掖被角,又从灶屋里拿了热水壶出来,放在母亲床头的小桌上。
李雪已经躺下了,蜷在被窝里还翻着书。她抬头看他一眼,小声说:“哥,你别太累。”
李向东点点头:“不累,我现在是干正事。”
她笑了,眼睛里有点崇拜。
他轻轻带上门,回自己这头的被窝时,窗外的风吹过屋檐,夜色静极了。
外头虫鸣阵阵,风吹过院墙,把几片瓦松松地晃了一下。
李向东闭上眼,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笑——
这晚,他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