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泡书吧小说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厂房里一片半明半暗。他合上卷帘门主闸,电控箱“嗤”地冒火星,照得墙面油迹闪了一下光。

“问题真多。”李向东皱眉,“先别送电。”

王哥跟着走进来,把行李往地上一扔:“流动资金还剩俩万多。深圳那边罗燕盯着账户,客户尾款下周到,我们得把这两万拆成三份:检修、伙食、生活费。拆不好就全趴窝。”

李向东“嗯”了一声,心里已把数字飞快过了一遍:检修至少一万五,伙食两千,剩五千能撑十天。十天内机器不出货,就得动用银行贴现——那利息是真刀子。

他把人手叫到车间开短会。满脸油污的老班长梁金海第一个站出来,袖子撸到肘弯:“李厂长,两个月没工资,大家的老婆孩子都等米下锅,你要我们干,先把钱亮出来。”

李向东没急,先让罗燕把点好的现金箱抬过来,一张张五元十元码在工作台:“现在厂里流动资金不多今天马上停机检修,安全第一;检修期我先发点生活费,每人三十块,够菜够烟。”

“我知道两个月的工资是蔡老板的事,本来我不该负责。但今天厂是我李向东的,我得有良心还需要各位帮我。谁愿意留下干,之后能开工了先补发三成工资,第一批壳子通过验货,剩下的我一分不少补清,再加绩效。”

“要是我食言,合同和银行账户在这儿,你们可以联名告我,也可以抬我出去。这不是空口支票,你信我就留下来。”

“厂子活,是你们的饭碗;要是死了,我卖血也赔不起,一起喝西北风。现在跟我干,愿意的留下,把名字签在这一栏,不愿意的,拿生活费走人,后账你需要要找蔡老板了。”

车间一时间静得能听见雨点敲铁皮。老班长低头看那行“绩效系数”,又看看李向东的手——指节还沾着昨晚留下的油污和血丝。他把油腻腻的大拇指重重一摁:“我跟。”

一有带头的,队伍里“唰唰”一片签字声,二十九个人,走了三个。李向东当场拆了三千块现金,罗燕分叠发到手,剩余金额他写进白板,注明“流动账户:一万八千二百元”。

午后,雨暂歇。李向东带王哥、小许、老杜挨台拆机。第一台海达 180t 打开油盖,黑黄混合润滑油汩汩掉在油盘,油腥味呛得人想吐;第二台瑞安 250t 的主推杆上锈得发紫;第三台旭田 120t 的加热圈烧了一半,电缆皮脆得似乎一碰就碎。

他让王哥照图把故障一一写在黑板:

1. 主接触器碳化,需更换??估价 1200

2. 油泵轴封渗漏??????估价 600

3. 导柱磨损 0.6 mm 超差??估价 1500

4. 模胚冷却水道堵塞????估价 自制清洗

“照这个算,零件要七千,人工三千,机修师傅住厂一天两百,加餐补五十,保守估一万一。”王哥把粉笔往黑板槽一丢,“留给检修的钱只剩七千了。”

李向东扯过记账本:“能自干的绝不外请。导柱让小许和老杜磨,轴封我自己拆,买件只买命门件。”他抬头,冲王哥挤出个笑,“剩下的钱,还要给你留两包玉溪抽呢。”

黄昏时,天空又闷起雷。李向东钻进模具仓,踩着油水跳上油池堤岸,把手电叼在嘴里,俯身捞出一套翻砂模胚。冷冽水气蹿进领口,他手指冻得发僵。模仁边缘满是啃齿状腐蚀,扭头一看,模架连接锁扣也锈花开片,他心底咯噔一下——这副模要是不救,等于直接割掉两千套壳的产能。

他抬腕看表:晚上六点二十。再不出去采买配件,五金机电城就关门。李向东把模胚往岸上一扔,跳下油池,踩得一脚浑水。

“王哥!找辆三轮,一起去广佛路五金城;小许,清点螺丝库;老杜到门卫替班,今晚不准外人进出;罗燕去打电话,联系顺德的老秦,让他带刀具磨床过来,明早之前到厂!”

雷声在屋顶炸开,紧接着雨像断线珠子砸下来,铁皮顶子“咚咚”巨响,灯丝闪了几下熄灭。黑暗中,李向东摸到窗台旁的应急灯,电量不足,只亮出一小团光晕。雨水从屋脊的裂缝直直漏进来,打在那副刚刚搁下的模胚上,噼噼啪啪。

王哥举着手电照过去,光锥里水珠四溅,模面冒起细白雾气。“要不要先搬进仓库?”

“来不及。”李向东脱下外套盖住模仁,雨点仍穿过破旧布料滴进钢腔,“先记下尺寸,回头看能不能现场补焊。要是模仁报废,就得重新开模,那可是三万起步。”

屋檐水线啪嗒、啪嗒,高低不一的回响像钝钟。二十九个人各自忙碌,车间却被这雨声压得心脏发紧。李向东撑着膝盖站起,灯下的他满脸泥水,狼狈得像从矿井爬出的苦力,但眼睛里没有半点松动,反而因为那点雨,更亮了一分。

“别愣着!”他冲王哥喊,“漏就漏,机器也照修!东拼西补是打零工,咱要做品牌,就得硬把破铁磨成金!”

王哥怔了下,忽然笑骂:“你他妈是真疯!”又抬手抹一把脸上的雨,“行,陪你疯到底。”

雨夜里,两人推着吱呀作响的三轮冲进厂门,泥水飞溅。车间里留下的工人齐声吆喝,把模具和线路往干处挪。应急灯下,罗燕捂着电话机的听筒,高声跟顺德那头确认:“老秦,夜班车几点?钱好说,明晚前必须到!”

灯影摇晃,一张白板歪斜着靠在墙角,上面“流动账户一八二○○”几个数字被雨气熏得模糊,最后一行新添上鲜红的一笔: ——检修预算-7300 实际余额 下面用蓝色记号笔圈了一个大问号。

深夜一点半,李向东和王哥拖着两袋配件回来。临迈进车间,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那块被雨水浸湿的旧手帕紧贴胸口,透出淡淡的皂角味。娘的字迹在他脑海里浮现:“别太累,自己多省点。”

他咬紧牙,推门进去,把三角带、接触器、轴封、加热圈一股脑倒在地:“兄弟们,剩下两天给机器换心脏,给厂子续命——修得定,大家跟我吃肉;修不定,这儿的瓦片我认栽!”

回答他的是一片震耳的金属碰撞声——老班长抡起铁锤,敲掉第一颗生锈螺帽,火星四溅。雨点仍在屋顶敲打,却被铁声压住,仿佛整个厂房都被这一下敲醒。

李向东抬头望向那片仍在滴水的屋脊,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滴水声像一只无形的计时器,滴答、滴答,把夜色一点点切割。三个月的对赌钟已经上好发条,指针无声,却逼得人心跳轰鸣。

他举起修理清单,抓笔划掉第一项:“主接触器——更换”。笔尖重重落下,油污晕成一团,像烫印在纸上的誓言:要么把这座漏雨的厂房抬进新世纪,要么把自己埋在这片废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