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上的罂火才余温未散,南郡腹地就传来急报:稷下、横岗两镇雇农示范田遭山贼洗劫,粮仓被焚,四十余户佃农掳走。山贼打着“西凉义军”旗号,却遗下一面墨红布帜,上绣“术”字——显然是袁术故人余党借机作乱。此刻江夏守备尚未彻底固成,如果让贼寇把雇农制度搅成空文,荆州人心瞬息便会反噬。消息递进都护府,吕布没有给任何人辩解的机会,只一句:“由雇农自己救自己的田,我们只给他们利刃。”
雨季甫歇,泥土仍软,罗县城头却比夏季更闷热。吕布率赵云、张合疾驰至稷下。沿路的试点田被踩出深深马蹄,青苗横七竖八躺在水沟,像被人拔下的发丝。四十几户雇农的家眷守着黑焦粮仓哭喊,雨水把灰烬刷成墨色,田间热气裹着焦味,连声安慰都显得无力。吕布翻身下马,没有说废话,直接让张合把雇农社首和佃农壮丁全部集合到被烧空的旱仓里。仓顶只剩梁骨,阳光正好照在众人灰黑的面孔上。他把方天画戟插进泥里:“这是你们的田,你们的粮。朝廷可以再送一批种子,但再送不了第二批家。若认命,就回屋哭;若不认,就跟赵将军去山里把粮背回来。”
仓外人群先是静得像枯井,忽然从后排冲出一个臂膊仅剩半截袖口的青年——那是雇农同盟的登记主事,叫黄链。他跪在烧焦谷壳上,却把脸从手臂里抬起:“我们认契书,不认天命。赵将军但说如何用我们。”赵云把长枪架在肩头,扫视这群面黄肌瘦却眼神烧红的人:“每十人一伍,你们熟山道,我教你们‘雁回阵’;张合带弩队封林口;吕大人亲率白虎骑兵掩杀。若不怕死,带你们夺粮。”
夜里雁回阵练得飞快。稷下青布禾杆被扎成一道道弧形胸墙,雇农壮丁分左右列成八字,木盾是拆下的牛栏板,长矛用烧毁粮仓的桁条削头,再裹菜油布做缠革。赵云只演示一次,便让他们自己推演队形;刀背敲错节奏,便直接抽掉木盾;有人摔倒立刻补位,三遍之后,乱哄哄的柴禾墙后看不见慌张,只剩粗喘。
黎明前最黑的短促时辰到来,凹月落在西岭,露出贼巢黑瓦的檐角。山贼人数不足两百,却个个披轻链甲,手执短柄巨刃,比普通流匪凶悍。他们大概没想到被劫走的佃农敢翻回来,正聚在寨门外哄抢昨日掠来的麦囤。火把映亮刀背,山风把油烟吹低,一排雇农义勇便从黑黢林子里压出来。
山道狭窄,雁回阵最前排垫步半蹲,盾壁整齐落地。第一波弓弩是张合亲自校准的短矢,一轮羽镞掠过盾墙上方,贼兵前列尚未喘息,后排就被箭羽钉在石崖根。山贼发一声喊想冲,长枪密林般从盾后伸出,矛头都是烧得焦黑再淬冷井水的木刺,中者奇疼,一刺即退。后阵雇农向两翼斜插,一面封口,一面把火罐摔进空地。火是百工院新炼的硫炭油,沾甲即燃,山风又顺,贼阵里立刻鬼哭狼嚎。
乱军将崩,白虎骑兵才真正出现。赵云拨马上崖,枪尖拂过枯枝带下一串石珠;吕布随后跃上山脊,方天画戟对月一挥,刃芒像把细长弯月劈开夜色。白虎骑顺着陡坡劈头压下,蹄声卷起落叶,贼首还没看清这阵势,戟刃已削断旗杆;长枪挑透链甲,劲力把人抛离马鞍。贼首手忙脚乱想呼回后排,后队却被火燕子逼得乱窜,前后失联,片刻溃散。
日出时,山谷低处雾气仍缠,但坡顶木栅已挂起稷下雇农用禾秆编的旗帜。佃农妇人牵着被掳的孩童往山下走,脚步虽颤,脸上泪痕却被朝阳照得闪光。寨子里剩下两排整齐麦袋,足有七百石。黄链领雇农壮丁挨袋拍实验湿度,再跪在吕布面前请求赎金折算入租契。吕布看他泥膝半沉,伸手把人拉起:“粮归你们,赎家钱由贼人尸首抵债。佃农救佃农,这账算清,比我一句大恩更牢。”
黄链捧着那枚被血污糊住的雇农契纸,纸上写的“田三顷,岁税二石”几字在日光里晃,他用袖口擦得发红,却怎么也抹不掉那行字。赵云默默收枪,罂火与血痕已用雪水洗净,枪尖只剩亮银。张合坐在烧黑的连弩旁,把最后一支矢子插入壶中,轻声念:“山要高,田要平,人得自己护。”
吕布最后看一眼山巅的黑瓦残寨,雾已在晨光里散去。他提起方天画戟往肩上一扛,骑上马,对着南方江夏方向轻声一句:“粮道护稳,就该轮到石城开门了。”他拨马下岭,片片朝光追着镔铁戟刃,把寒意烧得像烽烟一样,冲向下一战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