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的星空贺礼
普罗旺斯的十二月带着薰衣草干枯后的淡香,混着壁炉里松木燃烧的暖意,把民宿客厅烘成一只柔软的茧。啊玉蹲在壁炉前调整风门,火光在他睫毛上跳着碎金似的舞,钟华端着热红酒从厨房出来时,正看见他耳后沾着片细小的薰衣草干花——是下午整理花束时蹭上的。
“小心烫。”她把其中一杯递过去,杯壁上还留着刚才试温时的指痕。陶瓷碰撞的轻响里,啊玉仰头看她,目光扫过她手腕上新结的红绳。那是上周去镇上赶集时,老妇人说能“系住冬天的好运”,钟华当时笑着说迷信,转头却让他帮忙打了个死结。
“壁炉修好了?”她往沙发上蜷了蜷,羊绒毯滑落半截,露出脚踝上同色系的袜子。啊玉点头时,指尖无意间擦过她手背,两人都顿了顿,像触电般缩回手,又在同一秒笑出声。
窗外的天色彻底沉了,远处的葡萄园在暮色里只剩起伏的剪影。钟华忽然指着玻璃上的水雾:“你看那团像不像在藏区见过的牦牛?”啊玉凑近去看,鼻尖在冰凉的玻璃上压出个小圆点,“我觉得更像顾延霆家那只凶巴巴的藏獒。”
话音落地的瞬间,两人间的空气静了静。壁炉里的木柴“噼啪”爆响,打破了这丝微妙的凝滞。钟华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那里还留着上次喝热可可时,两人不小心碰在一起的唇印,洗了好几次都没掉。啊玉看着她颤动的睫毛,忽然伸手捂住她眼睛:“别想了。”
“没想什么。”她的声音从指缝里钻出来,带着点闷笑,“就是突然想起,去年这时还在医院啃冷面包。”
是啊,去年此时。IcU的消毒水味,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钟华昏迷时他念到采访稿里“最想感谢的人”那行,她睫毛突然颤动的弧度,像蝴蝶挣扎着要破茧。啊玉低头喝了口热红酒,酒液滑过喉咙时带着微涩的暖意,把那些尖锐的记忆泡得柔软了些。
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下,老式座钟的摆锤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钟华忽然“呀”了一声,扑到玄关去翻今天收到的邮件。上午邮差送来个厚厚的信封,说是从非洲寄来的,邮票上印着长颈鹿和落日。
“差点忘了这个。”她举着个牛皮纸信封跑回来,封口处盖着个模糊的火漆印,上面是个小小的“婉”字。啊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撞。
拆开信封时,掉出来的不是信,是张折成三角形的照片。钟华展开时“咦”了一声——是林婉清在非洲草原拍的星空,银河像条碎钻织成的围巾,铺在暗蓝色的天鹅绒上。背面用钢笔写着行小字:“跨年礼物,等零点再看视频。”
“她怎么知道我们在等零点?”钟华把照片贴在冰箱上,和上次林婉清寄来的巴黎街景并排。啊玉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张星空照,想起三年前在酒会后台,林婉清举着香槟笑说:“以后我要去看遍世界的星空,给你们当专属摄影师。”那时钟华还打趣她“别到时候连三脚架都扛不动”。
壁炉上的手机突然亮了,屏幕上跳出视频通话请求,备注是“巴黎的风”。钟华接起时手有点抖,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烛台,蜡油滴在桌布上,晕开个小小的琥珀色圆点。
“晚上好,普罗旺斯的恋人们。”林婉清的声音裹着风声传来,镜头晃了晃,最后定格在她身后——无边无际的草原上,篝火正烧得旺,几个当地孩子围着火焰跳舞,银饰叮当声隔着屏幕都听得见。她好像黑了些,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左耳的珍珠耳钉在火光里闪了闪——那是当年钟华送她的生日礼物。
“你在非洲?”啊玉忍不住问。林婉清笑着转了个圈,裙摆扫过镜头,露出沾着泥土的靴子:“上周刚到肯尼亚,这里的星空……你们看!”她突然把手机举高,镜头里瞬间涌进漫天繁星,比照片上看到的更震撼,像有人打翻了装钻石的匣子。
钟华捂住嘴,眼眶忽然热了。她想起在巴黎蒙马特高地的那个雨天,自己举着相机拍晚霞,转身时镜头里先映出啊玉湿漉漉的脸。那时林婉清刚寄来机票,夹层里的纸条还揣在他口袋里,字迹被雨水洇得发蓝:“去追让你手机相册占满的人。”
“我听说你们把民宿收拾好了?”林婉清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镜头重新对准她的脸,眼角的笑纹里盛着星光,“上次视频里看还乱糟糟的,现在能住人了?”
“早就能住了。”钟华起身把镜头转向壁炉,“你看,啊玉把壁炉修好了,昨天还烤了苹果派。”镜头扫过窗台时,林婉清忽然“哎”了一声:“那串红绳还在啊?”
窗台上挂着两串红绳,是在藏区转经筒旁系的那两条,啊玉偷偷买了同款,回来后被钟华发现时,两人红着脸笑了半天。
“看来某人没骗我。”林婉清挑眉,突然压低声音,“求婚戒指准备好了没?我上次托藏区的朋友带的银戒指,没弄丢吧?”
啊玉的耳朵“腾”地红了,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那枚刻着藏文的银戒指正安安稳稳地躺在绒布盒里。钟华在旁边掐了他胳膊一下,对着镜头嗔怪:“婉清你别乱说。”
“我可没乱说。”林婉清突然正经起来,镜头晃了晃,好像有人递了杯什么过来,“你们知道吗?昨天晚上我看到了狮子座流星雨,对着最大的那颗许愿了。”
壁炉里的木柴又响了一声,钟华的呼吸轻轻落在啊玉手背上。
“我祝你们——”林婉清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在普罗旺斯的每个冬天,都有壁炉和热红酒;祝钟华再也不会看到‘总裁夫人’这四个字就手抖;祝啊玉……”她顿了顿,镜头里的星空突然亮了一下,像有流星划过,“祝啊玉永远记得,手机相册里该装满谁的笑脸。”
钟华的肩膀轻轻抖起来,啊玉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时,闻到她发间混着的薰衣草香和眼泪的咸味。手机屏幕里,林婉清举着个搪瓷杯,对着镜头遥遥一敬:“你们的婚礼,我可能赶不回来了。”
她转身对着身后的星空张开手臂,篝火的光在她轮廓上镶了圈金边:“但我会在这里,用整片非洲的星空当贺礼。”
零点的钟声从远处的教堂传来,一下,又一下,撞碎在民宿的玻璃窗上。林婉清的声音混着风声和孩子们的笑声飘过来:“新年快乐,我的朋友们。”
视频挂断的瞬间,钟华抬头,正好对上啊玉的目光。壁炉的火光在两人眼底流淌,像把那年在雪山转经筒旁系的红绳,在这一刻烧成了温暖的环。
“她好像瘦了。”钟华小声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点着林婉清最后的笑脸。啊玉嗯了一声,低头时,看到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正像刚才视频里的流星,慢慢滑落到他手背上。
“明年我们去看她吧。”他说,伸手擦掉她脸颊的泪,“带着婚礼请柬去。”
钟华笑起来,眼角的泪却流得更凶了。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细小的雪花落在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痕,像谁在上面画了道模糊的弧线。啊玉忽然指着玻璃:“你看那道水痕,像不像林婉清寄来的星空照片里的银河?”
钟华凑过去看,鼻尖又在玻璃上压出个圆点点。远处的星空格外亮,仿佛真的有片非洲草原的星光,正跨越山海,轻轻落在这方小小的民宿里。
壁炉里的火还在烧着,把两人交握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棵长出了两个枝桠的树。热红酒在杯子里晃出细碎的光,杯沿上的两个唇印,在火光里慢慢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