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是人唯一不靠编号就能活下来的方式。 但在污水城—— 说真话,是一种反抗,是一种活下去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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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真话的人小组”成立第十三天。
我们用旧纸箱剪出七块演讲牌,每块一米见方。 用废弃的打印纸复印资料,再剪成A4大小,装订成册。
林瑶把这些资料取名为:
《幽灵档案·试刊本》
第一册共收录17个“编号者残存记录”,包括:
被p类放弃的临工母亲;
被q类关入冷库半年、眼盲一只的仓管;
被Z类“误杀”后复活、但再无身份证的男青年;
被x类消失者亲属匿名回忆、至今未现身的编号者。
我们没有煽情。
只记录时间、编号、职务、事发过程、精神状态、当事人签字。
这是黑厂体制下“活人消除术”的实录。
而我们知道,这册试本发不出去。
因为,它太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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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净空知道,哪怕发不出去——也得说出来。
说给“还愿意听的活人”。
所以,他决定—— 在污水城,搞一场真正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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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花了三天时间,用废旧木料和水泥砖在污水城中心搭出一个“十字型台子”。
没有灯,没有音响,没有喇叭。
只有一个旧铁桶,倒扣在台面中央,作为演讲台。
那天晚上,下了一点小雨。
但人,全来了。
四十多号人,从不同的铁皮棚、下水井、破仓库里冒出来,围着台子一圈圈站着。
有的穿着编织袋做的外套,有的披着旧化纤毯子,有人赤脚,有人还带着残废手套。
没有掌声,没有口号,只有一圈沉默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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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上台,把《幽灵档案》放在铁桶上。
我开口。
声音有点颤,但很快稳住:
“我叫净空。Zx03。”
“我不是疯子,也不是死人。”
“我逃出来了,但我知道——你们也都逃过。”
“你们不是没人,是被编号成‘没人’。”
台下一阵低语。
我继续:
“我们在晨丰厂、在晨峰劳务、在南境各个电子点、废料车间、黑屋冷库里待过。”
“你们签过那张合同——‘如遇操作异常,单位保留处置权’。”
“你们被逼写过‘感恩信’,说自己愿为企业牺牲。”
“你们看着同伴跳楼、失踪、疯掉,被写进‘工伤自弃表’。”
“你们哭过、吼过、跪过、求过——没人听。”
“现在你们听我说。”
我高高举起那本《幽灵档案》:
“我们不是逃出来的。”
“我们是——活下来的。”
这一刻,全场静默。
我一字一句:
“编号不是我们名字。”
“我们不是Z,不是q,不是p,也不是x。”
“我们有脸,有手,有血,有名字。”
“我叫净空。”
“你们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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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有人第一个鼓起掌。
是x109。
他那晚第一次开口:“我叫方昌。”
随后,p172说:“我叫杜铁生。”
q08举起手,用破锈喇叭哑着嗓子喊:“林晓青。”
一个又一个人喊出自己名字。
那声音像从铁皮下拔出来的钉子,钉进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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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声问他们:
“我们现在是什么人?”
他们齐声:
“讲真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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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瑶在后方录下了全程。
她没有修剪、没有配乐,只加了一个片头:
“编号档案·第一集:我们是谁。”
她将视频剪成五段,匿名发布至海外多个公益平台。
不到48小时——
被转发近20万次,评论超过五千条。
“这是中国底层工人的墓志铭。”
“看完视频我哭了,我爸也在厂里上过五年夜班。”
“他们不是活着,他们是逃过活埋。”
而后—— 全部下架。
所有平台都显示:
“因违反本地规定,视频已被屏蔽。”
而我,在第三天被列入晨丰集团“协查名单”。
公告中写:
“刘辉(真名不详),曾冒用身份进入厂区,扰乱秩序、传播不实信息、危害员工心理安全。”
我看着这份公告,笑了。
林瑶问:“你怕吗?”
我说:“我怕了这么久,没用。”
“这次,我试试让他们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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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我在污水城台上挂起一条布幅:
“我们不是沉默的编号。”
“我们,是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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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一队陌生人出现在棚区外围。
我知道——厂方,开始找上门了。
可我这次,不打算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