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可当我用另一个名字重新走进那扇“厂门”时,我才明白:
死一次容易,第二次进地狱——才真叫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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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了“刘辉”这个名字。
身份证是捡来的,号码改过,照片贴的别人。
我穿着一身新的旧衣服,头发剃短,胡茬没刮,看起来像极了刚从某个工地流下来的社会渣子。
这天清晨,我站在“晨峰实业南派点”的招工通道里。
门外贴着红纸黑字:
“包吃住+轻松操作+三天转正=月薪过万。”
我站在人群后面,看着一个个被招工员喊进去的人,像看着一队即将被煮的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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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顺位是第27号。
排到我时,一个脸上长了块色斑的女人接过我的表单,看了一眼就说:
“年龄符合,身高不错,识字,写过厂名?”
我点头:“之前在‘丰晨电子’做过包装线,后厂搬了。”
她眼睛一亮:“那你来对了,我们这就是‘对口厂’,能直接入编。”
“入什么编?”
“就是我们这边叫‘晨峰二厂’,实际就是‘丰晨系’的‘第三加工站’。合同挂南境那边,但是编制归我们管。”
我心里一沉。
果然是马甲。
“进得去容易,但出不来。”
我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行,那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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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是“基础岗试用”。
我被安排在“废料分拣线”末端,负责把高温熔料里的金属残渣捡出来,分金属、玻璃、陶瓷三类,手套薄得像纸,面罩没封边。
三个小时下来,我双手起泡,眼角熏得流泪。
晚上睡的是“实习宿舍”——八人一间,没窗。
我认识了两个室友,一个叫阿彪,一个叫小刀,都是临时工,两人互相警惕,不说真话。
我不搭话,听他们聊天。
“听说咱这‘晨峰二厂’去年死了个值夜的。”
“咋死的?”
“电闸炸了。”
“真的假的?”
“厂里当然说是‘心脏病’,连遗体都没通知家属。”
我低头继续缝被单,心跳却一阵快过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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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组内评测”。
我们这组三人要完成整条残料分拣流程,还要记住“流程编号”。
我发现流程编号极其熟悉:
“mFG-1028-A1至mFG-1030-Z9”
这不是编号。
这是我曾在晨丰厂看到过的“Z类人员编号尾段”。
我明白了。
这不是新厂,是旧厂的复制系统。
它只是把地狱搬了个门口,贴了张新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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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通知我“试岗合格”,可直接转正。
我愣了。
正常流程要五天,为什么我三天就“合格”?
那个招工女笑眯眯说:“你表现不错,流程做得快,又有厂经验,公司决定‘直接使用’。”
“直接使用?”
“你现在就是正式工了。”
她递来一张新的工作证,上面印着:
姓名:刘辉 工号:mFG-1028-Zx03 岗位:分拣监控员 分配单位:晨峰实业三组分厂(代号F-Z站)
我脑子“嗡”地一下。
Zx03——这不就是Z类编号变种?
我抬头刚想发问,门口走进一个身穿灰制服、戴眼镜的女职员。
她目光扫了我一眼,然后径直走到招工女耳边说了句话。
招工女脸色一变,朝我摆手:“那个,稍等,你证件暂缓发放,有点信息核对问题。”
我立刻警觉,心知不妙。
那女职员走到我身边,轻声说:“你跟我来一下。”
我没动。
“是关于你身份证编号的事。”她补充。
我只能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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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出走廊,拐进侧门一间资料室。
门一关,她看着我:“你真叫刘辉?”
我不吭声。
她盯着我看了十秒:“你是净空吧?”
我一下就要冲出去。
她却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上面写着:
“Z类编号错列——注意避开编号反查”
下面,是我当初亲手写下的笔迹。
我浑身一震。
她说:“我姓林。林瑶。”
我整个人僵住。
“是你把庄悦那封信拿出来的?”
她点头。
“她没死?”
“我们还不确定,但她的那段录音,还在我这。”
我倒吸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你不来,她们就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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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那间资料室里,脑袋炸裂。
我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再听到“林瑶”这个名字。
林瑶靠近我,低声说:
“你不能用‘刘辉’这个身份再待下去了。”
“你已经被录进‘Zx编号系统’,是‘高危排查候选人’。”
“你只要在这厂再出一次错,他们就能直接‘转你编’——从临时用工调入‘特殊处置组’。”
我咬牙:“那我还能待几天?”
她看我一眼:“顶多三天。”
“之后呢?”
“之后你必须换身份,再进下一个点。”
我苦笑:“你这是让我当线人?”
她认真点头。
“对,你必须当线人。”
“你不是为了自己。”
“你是为了——他们所有‘被归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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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没有拿走工作证。
我只是低声问她:
“你有没有见过编号Zx01和Zx02?”
她说:“Zx01已经失踪,Zx02据说在‘心理修复区’,跟你过去的许洪亮很像。”
我点头:“那我现在是Zx03。”
“但你不是编号。”
“你是见证者。”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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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资料室,走过那条熟悉的走廊。
阳光洒在厂区铁皮墙上,地面一片反光。
我忽然想起老六临死前说的那句话:
“你要翻身,得先变成他们。”
我现在知道了——
我不想变成他们。
我要毁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