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逃跑,是为了自己。 第二次逃跑,是为了替死人,把话带出去。
但这一次,我要做的,不只是逃——而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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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页“死亡名单”被送出去,我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活着。
第二件事,就是盘点——名单、账本、图纸、证词、通道图……这些资料像一摞摞骨头,越积越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老六,终于在这个节点,把他最后的“底牌”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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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空,”他在一个雨夜里对我说,“我不止画了地图,我还保留了一条通道的实物。”
“什么实物?”
他在锈铁工具箱最底层,掏出一只漆黑的钢环。
“这是‘二污井’的老井口环。原本是作为通气井使用的,但十年前那场工伤事故后,这段被整个封死,图纸从厂档案里撤销。”
“那次事故死了两个焊接工,官方说是‘毒气泄露’,但实际是通道坍塌,厂怕外泄,就把整条管井‘消失’了。”
我问他:“你是怎么知道这还能用的?”
他点了一根烟,长吐一口气:“因为我下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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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老六在一次夜班间隙,从废弃污水间翻出一个断口,当时他以为是普通废井。
可当他顺着滑绳下去后,发现那不是死路,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缓倾通道”。
通道末端与“老化粪池沉井”连接,井底有一块“检修铁板”松动,外头连着的是“厂外运输污物的泄压通口”。
“按当年的布设图,这通口每周四会开启半小时,用来冲排沉废液。”
“而这三十分钟,就是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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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为什么那次不走?”
老六笑了,苦涩而干脆。
“那天我爬到井底,发现自己忘了带证件和名单。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我脑子里只剩一句话——你空着手出去,什么都带不走。”
“那就等于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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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沉默了很久。
我们靠着老旧管道坐着,潮湿的铁皮背后,是正在输送污液的轰鸣声。
我忽然问:“现在那条通道,还能用吗?”
老六点头:“我每年都下去一次,保养绳索,测试结构。虽然越来越旧,但还没塌。”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我不走。”
我猛地转头:“你疯了?”
“我说过,我是留下来的那种人。”
“那你干嘛还给我看?”
他盯着我,烟灰在雨中抖落。
“因为你不该死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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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是一次选择。
这条通道,不只是出口,也是赌局。
你带得出去多少,就能换得多少人“继续存在”。
但只要失手一次,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思索一夜,做出决定。
我要走。
但不是现在,而是——
在我把所有“证据包裹”准备好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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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准备“终极包裹”。
这不是一份文件,而是一整套“档案包”:
第一层:手抄版Z类失踪者名单
第二层:庄悦对账证明与食材回扣路线图
第三层:通道草图、图纸、摄像资料截图(我们曾偷拍食堂卸货车)
第四层:净空个人经历书写——记录从进厂到逃跑失败到被“再教育”的全过程,包含每个时间节点与见证人
这些材料我一张张折叠,用油纸层层包裹,再套上废旧文件袋,外贴“账本调拨样本”字样。
包裹大小如一本厚辞典,可藏于工具箱内格。
我计划在下一个排污日——周四凌晨三点,携此包裹,趁沉井泄压时,顺着“第二通道”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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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没有多说,只是帮我整理防水胶封,检查每层绳索耐重程度。
我问他:“你真不一起走?”
他笑了笑:“有人要留下来守着‘第二份’。”
“什么第二份?”
他递我一个U盘。
“还有一份备份,我放在厂内污井电闸后,那里有一格隔断,我焊上了。”
“如果你死了,它还在。”
“如果你成功,它就成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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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
这一刻,我明白了:
我们不是在逃,我们是在写一部“逃亡史”。
让别人知道,这里曾有一群人,试图活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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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行动前三天,一件事打乱了节奏。
有个陌生人,出现在车间外。
他穿着不同于厂服的西装,脸上带着职业微笑,一步三停地巡视车间、配电间、后勤组。
有人说他是“南境劳安组”来的人,也有人说他是“审计办”派来的。
但我一眼就知道——他不是查账的。
他是“查人”的。
因为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问一句:
“有没有人最近表现特别‘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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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我所在的配餐点,盯了我三秒,然后轻轻一笑:
“你就是……净空?”
我不说话。
他走近一步:“厂长很关心你,说你‘思想深刻’。”
我依然不语。
他盯着我那双早已不再害怕的眼睛,缓缓说:
“你很聪明。但你也该知道,聪明人,不该硬碰系统。”
“系统是钢铁,人是血肉。”
“你要是再‘碰’,下次就不是调岗了。”
我微微一笑:“钢铁会锈,人不会忘。”
他愣了一下,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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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不是来劝我的。
他是来警告我——
他们知道我准备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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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提前行动。
我对老六说:“这周四来不及了,提前两天,周二夜里动。”
他点头:“你确定?”
“我不再等。”
“那许洪亮呢?”
我沉默。
他腿伤未愈,神智恍惚,是个“无法同行”的人。
我只能留信、留方向、留路图。
我不能带他。
但我会回来。
如果我没死,我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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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前夜,我整理所有档案,烧掉所有笔记草稿,只留“主包裹”。
我在鞋底藏一张纸条:
“若我死,此人为老六。”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见证者。
而见证者必须把“最后一页”写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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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耳边响起的是无数名字:
小翠,董姐,老杨,韩一鸣……老许……甚至那个被删掉的阿进。
我在心里念着他们的名字,像念佛号。
我说:
“若我能出,此事必记。”
“若我不能,愿后人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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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雨声未停。
而我,背着全厂的死者名单,开始走入第二条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