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半夜被毒品的味道熏醒的。
仓库的门窗都锁得死死的,监控画面一片平静,但空气里——有东西变了。
不是仓库出了问题,是风。夜里的风,从破旧的楼缝里钻进来,带着一种黏腻刺鼻的味道,像是有人在烧塑料,又像是潮湿的霉土里掺进了腐坏的药膏气息,甜得发苦,恶心得让人牙根发酸。
我从沙发上起身,披了件外套,顺着昏暗的光走到窗前。老六已经醒着,坐在窗台边,一根烟捏在指缝里却没点燃,只是死死盯着楼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街角停着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车灯没开,车身裹在夜色里,像条静静潜伏的毒蛇。
老六手边摊着一张皱巴巴的旧报纸,边角都卷了毛,上面一排醒目的黑字,格外扎眼:
“又一青年死于新型合成毒,警方紧急排查流通线。”
我心里一沉,问:“圈子里的人?”
老六没抬头,只低声回了一句:“昨天晚上,有人从后门翻进来,搬走了两个木箱。”
我皱了皱眉:“什么木箱?”
“杂货,老家具里藏着的,之前是别人暂存的。”他说得很淡,像在陈述天气。
我盯着他:“你没查?”
“查了。”他抬起头,眼里满是疲惫,“但查不出。凌晨,城西那边出了条命案——男的,二十一岁,嘴里起泡,现场留下粉末残渣。”
空气里像是有根线,绷得紧紧的,一动就会断。
我没吭声,只是慢慢走近窗边,看着那辆面包车缓缓启动,在夜色中无声滑行,消失在街角。
“净空,”老六压着嗓子说,“我怀疑那批东西,是有人故意送进来的。”
我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不是我们圈里的人藏货,是外头的人扔毒进来。”
他吐了口气,像是在逼自己冷静下来。
“我怀疑,是钩哥的人动的手。”他顿了顿,眼神比夜色还冷,“或者说——是有人借着钩哥的壳子,想把这条死路,栽到你头上。”
我捏紧了拳头。
我知道,钩哥一直在盯着这片仓库。这片地盘干净又隐蔽,混货、洗货都方便,连市局的眼睛都不敢随便碰。若是这地方一沾了毒,不用警察动手,我自己就先被江湖里的人抛弃了。
比死更快的,是信任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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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没敢耽搁,直接去找了阿宝。
阿宝刚从网吧回来,脸色像锅底刷过一样黑,眼底血丝交错,看见我,一开口就急了:
“哥,我真没碰那玩意儿!发誓!”
我冷冷盯着他,没说话。
他慌忙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手都在抖。
“有人……有人塞给我的。”他说,“说是钩哥那边丢出来的……有人举报,说你最近藏‘特殊货’。”
我接过纸条,看都没看,直接拧成团丢进了门口垃圾桶。
阿宝低着头,声音快哭出来了:“我真没动……哥,我这段时间连烟都不敢抽,我知道这片地方干净,我不敢乱来啊……”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开口:“知道是谁动手了吗?”
阿宝咬咬牙,抬起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怀疑,是牛眼儿那帮人。”
牛眼儿——大柱外派物流组的人。前阵子新换了一批小子,听说里头有几个不太老实的。
“明天带你过去。”我说。
阿宝一脸急切:“不能现在去吗?净哥,咱得快点——”
我冷冷一笑:“现在过去,像灭口,不像问话。”
阿宝一哆嗦,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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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我带着阿宝和老六去了牛眼儿的地盘。
那地方,是一间早就废弃的汽修厂。墙上喷着旧广告,地上油污厚得能养鱼。旁边还有两三家汽修铺,见了我们,没人敢多看一眼。
一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熟悉又恶心的气味——刺鼻、发酸、带着微弱的粉末气息,像铁锈里混着烂水果。
我看了老六一眼,他皱着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批货,果然还在这里。
推门进去。
仓库里乱得像打过仗,角落里堆着破烂汽车零件,地上踩着一脚灰尘。牛眼儿蹲在一台废弃发动机旁抽烟,看见我,脸色明显变了,勉强挤出个笑:
“哟,净哥,今天这么大驾光临?”
我没废话,直接甩出一包粉末样本,啪地摔在他面前。
“西城,昨天死的那小子,嘴里留下的渣。跟你仓库里的,一样不一样?”
牛眼儿眼皮跳了跳,嘴硬:“我哪知道?”
老六冷冷地跨前一步,声音压得像刀刃:“要么跟我们走,要么让警察请你走。选一个。”
牛眼儿咬着牙,脸色像死了亲妈。
几秒后,他垂下头,声音低哑:“我真不是主使……我是收了三千块钱,干搬货的活儿。东西是别人送来的,地址他们写好的,就是这儿。”
“谁?”我一字一顿。
他咬牙:“我不认识。但……送货那人,说了句让我心里咯噔的话。”
“说什么?”
牛眼儿咽了口唾沫,像怕自己多活一秒都多受一秒罪。
“他说,是净空哥点头,说这里安全的。”
空气瞬间死了。
阿宝在一旁倒吸一口冷气,脸色惨白。
我眯起眼睛,盯着牛眼儿。
——栽赃。明目张胆地栽赃。
有人,用我的名义,把毒埋进了这片仓库,把这条死路,往我脚下死死塞。
**
那晚,回到仓库,我一个人坐在楼上,点了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桌上摊着那本快要写满的笔记本,封皮磨得起了毛边。
我翻到新的一页,慢慢写下:
【第五年 初夏】
风,比火还快。
毒一旦进城,兄弟就开始互相怀疑。
他们要的不是我的命,而是我的信。
如果我身上沾上一滴毒,
这一身江湖,
会立刻反咬回来。
可我偏不让他们得逞。
就算风里有毒,
我也要睁着眼,踩着血,走出去。
笔落,窗外传来一阵狗叫声。
是那条黑狗,曾经被剪断链子的黑狗。
它回来了。
我下楼,看见它蹲在楼梯口,瘦得皮包骨头,眼里却没有一丝胆怯。
我拿了个旧碗,倒了满满一碗水放在它面前。
它没扑上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尾巴轻轻拍了两下。
我蹲下身,轻声说:
“你知道哪儿是家,对吧?”
它低低呜咽一声,趴在地上,没再跑。
我伸手,摸了摸它脏兮兮的脑袋。
风还是那么大,夜还是那么黑。
可有些东西,只要不跑,就不会断。
我站起身,回头望了望那片仓库。
心里很清楚——
下一场风,会更毒。
下一场局,会更狠。
可不管他们怎么下手,
我,都不会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