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个周五。
天气异常闷热,城市像罩在一口没开锅的铁锅里,空气都带着一股子发酸的焦灼。
我正在清理仓库资料,阿宝突然冲进来,一脸急色:“哥,出事了。”
我放下笔,皱眉:“怎么了?”
“城西郊外,磐石场那边,大柱和老彪的人干起来了。”
“怎么突然干起来的?”
“说是‘流转点’的分红问题出了分歧,也有人说,是有人背后挑拨。”
我心里一凛。
果然还是爆了。
“我们要去吗?”
“老六说让你带两人去‘稳一下场子’。你是代表面子去,不是去打的。”
我没多话,拿了帽子,换了鞋,顺手在抽屉里摸了一把小钢棍藏在袖子里。
—
我们赶到磐石场时,已是下午五点。
天昏昏沉沉,远处雷声滚滚,还未下雨,却像有人在乌云里敲钟。
厂区门口已停了十几辆车,围得死死的。
空气里一股血腥味混着尘土味,像是野兽刚在这吃过什么。
我刚下车,就听见一声喊:“快扶他出来!他腿中弹了!”
我猛地抬头,只见几个人抬着一个瘦高男人从场地里跑出来,裤腿被鲜血染透,一边跑一边叫:“救命啊!”
阿宝脸色刷地一白:“是三豹!我们的人!”
我二话不说冲了过去,帮他们架住三豹。
三豹脸苍白,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死死睁着,一直盯着场地深处。
我问:“怎么会动枪的?”
一人吼道:“狗日的小彪那边带了‘黑货’,还说我们先动手!”
“你们谁看到谁开的第一枪?”
没人回答。
全都在喘,全都在慌。
—
就在这时,一阵警笛声自远处逼近。
有人低声喊:“警察来了!快撤!”
我立刻对阿宝吼:“带人走,从厂区后门,别动车!”
“你呢?”
“我等老六,和大柱的人汇合。”
我知道,如果我现在退,那我以后连“稳场子”的资格都没有。
可下一秒,我第一次……动摇了。
因为我听见了枪声。
不再是传说,不再是别人嘴里的“硬仗”,而是真的子弹,从黑暗里擦过空气,砸进混凝土、穿过木板、碎掉风声。
那一刻,我真正意识到:
不是每一场江湖冲突都只是拳头和口角。
有些仇,是会死人。
—
我站在一根铁柱后,远远望着工地深处,能看到几个人影正在对峙。
突然,一人脚步踉跄倒下。
不是蹲,不是趴,而是倒下。
整个人像断了线的人偶,扑进泥地,一动不动。
我听不清是谁,也来不及确认。
可我看见旁边那人脸色变了。
不是愤怒,也不是疯狂,而是——惧。
深到骨子里的惧。
—
老六冲过来,扯住我:“快走!”
“那人倒了。”
“知道!”
“是谁?”
“不知道!不是我们的人就别管了!你还想陪葬?”
我第一次没再犹豫。
我跟着老六,从废弃的二号出口钻出去,连滚带爬,绕过土堆和旧机器,一路狂奔。
背后,警笛越来越近。
我喘得快断气,脚踩在砖块上滑了一下,手掌蹭破皮,火辣辣地疼。
但我没停。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
晚上九点。
我回到宿舍,洗了三遍脸,仍然觉得鼻尖残留着血腥味。
阿宝没回来,老六也没联系。
仓库里一片静,像个空壳子。
我坐在桌前,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我看到一个男人,眼神发红,唇角抖着,额头青筋微跳。
那不是我熟悉的“净空”, 是一个——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明轩”。
—
手机响了一下,是庄婧发的。
【庄婧】:你没事吧?今天城西那边……传疯了。
我迟疑片刻,回了两个字:
【还活着。】
她秒回。
【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盯着那句问话,良久没回。
过了一分钟,我写下:
【我不是后悔。】
【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真的会死。】
—
我翻开笔记本,写下:
“今天有人倒在我面前,一枪没声,就躺下了。”
“我一直以为,江湖是狠话、是刀,是拳,是威风和底线。”
“可今天,我第一次知道,它是命。”
“一个人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
不是怕,而是知道下一步,可能就是坟。”
“我不怕死。
可我怕那一刻,没人知道我是谁。”
“我叫净空,或者陆明轩。”
“但我不想死成一具没人认得的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