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下着雨。
不是那种倾盆大雨,而是细密的、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铁皮屋顶上,像是无数只小蚊子在争吵。雨声并不震耳欲聋,却也让人感到烦躁,却又难以忽视。那种恼人的滴答声,就像一种不经意的困扰,缠绕在身边,似乎无处可逃。
我刚从网吧回来,身上还是湿漉漉的,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脖子上那道划痕已经结痂,表面布满了灰尘,纱布紧紧勒着我的肩膀,痛得让我有些难受。
我推开宿舍的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手机屏幕亮起,是个熟悉的名字——庄婧。
本来我想直接挂掉,可那名字停在屏幕上,不动声色地看着我。那一刻,我突然有些不忍,按下接听。
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只传来风吹雨打的声音,似乎她站在外面。
“庄婧?”我试探性地问。
她的声音有些哑,带着一丝哭腔:“你……你在哪儿?”
“仓库。”我回答,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她沉默了两秒,然后低声说道:“我……能来找你吗?”
我眉头一挑,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不安,“你怎么了?”
她说:“没事。”
“你喝酒了?”我问,声音平静,但心里已经有些动摇。
她的沉默又延续了几秒,随后,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低的笑:“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
我没有说话,压抑着心里的疑惑,挂掉电话后,几分钟,门外传来敲门声。
我打开门,她站在外面,身上的灰色风衣已经被雨水打湿,鞋子也全是水,手里还拎着一把倒闭的伞,伞布已经被风雨打得有些破损。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眼圈微红,像是刚刚跑了一整条街。
我让开门,她进来后,湿气和酒味一股脑地涌进了屋里。她抬头看了看四周,似乎在打量这个简陋的空间。
“坐吧。”我指了指床上的椅子。
她没有坐,而是站在屋里转了转,看了看四周,低声问:“你每天都住这里?”
我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自在。
她抬头看着天花板,嘴角微微翘起:“真是……比我想象的还破。”
我没有回话,只是递给她一杯热水,她接过后忽然笑了下,笑容苦涩:“你不问我怎么回事吗?”
“你想说,自然会说。”我说。
她低下头,双手捧着杯子,久久没有开口。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潮湿的气息,突然,她终于低声道:
“我爸今天动手了。”
我眉头微微皱起,心里有些不安。
她接着说:“他说我丢人,说我跟你这种人来往,是自毁前程。”
我静静地听着,语气平静地说道:“他说得没错。”
她抬起头,目光愣愣地看着我,眼里有些困惑和不解。
我继续说道:“你本来是个好学生,未来该是大学深造,而不是在这个江湖里迷失。”
她猛地把杯子重重摔在桌上,杯子并没有碎,但热水却洒了一桌,水珠四散,散发出蒸汽。
她仰头大喊,声音激动:“可我不想听这些了!”
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似的,爆发出来:“我他妈就想知道,为什么你们这些‘坏人’活得比我们这些‘好孩子’还要自由!”
我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眼眶渐渐红了,情绪愈加激动:“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喝酒吗?因为我成绩下滑,因为我朋友远离我,因为我爸妈在家里争吵,都怪我。”
她低下头,像是无力再继续说下去,声音沙哑:“我真的……撑不住了。”
屋子里的空气顿时凝固,静得让人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她站在那里,眼中有着怒气、委屈、迷茫交织的情感,仿佛一只在暴风雨中挣扎的小兽,满是痛苦却又无助地寻求救赎。
我走过去,轻轻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肩膀微微一震,像是突然感受到安慰般,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愣了一下,低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的声音低低地,带着几分自嘲:“我是不是你心里那种……刚好寂寞时最合适的人选?”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直直地扎进了我心里。我的喉咙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她苦笑了一下:“你果然不会答。”
我沉默了好一会,终于低声道:“你不是替代品。”
她抬起头,眼中透出一丝期待:“那我是什么?”
我轻轻地回答:“你是那个……愿意在雨里陪我等天亮的人。”
她的眼神动了动,似乎有些不确定。
我接着补充道:“但我的天亮,不在你这边。”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墙边,靠着角落坐下,把膝盖抱在怀里,仿佛是在将自己缩小成一团,不想再让世界看到她的脆弱。
她低声说:“你不用安慰我……我只是,今晚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点了点头,静默地把外套搭在她的腿上,温暖的布料与她冰冷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里安全。你睡吧。”我轻声说。
她没有回应,只是闭上了眼睛,任由我为她做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屋子里没有灯光,只剩下外面不时传来的雨声。
我坐回桌前,打开了笔记本,开始记录下今天的事情:
“今晚,庄婧站在我门口,说她撑不住了。”
“她不是江湖人,但她的痛,比江湖更刀子。”
“我不能给她什么。”
“但我希望她知道,我不会让她在雨里站太久。”
“她问我,是不是把她当成了寂寞时的陪伴。”
“我没说真话。”
“我说她是等天亮的人。其实我是怕她听到那句真话。”
“那句真话是——我心里早就放满了一个人,其他人……进不来。”
我写下这句话,深深叹了口气,合上笔记本,闭上眼睛,心里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