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单出事了。”
老六把茶杯重重砸在桌上,水花四溅,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火气。
我站在他面前,双手垂着,什么都没说。
仓库里弥漫着烟味,铁门半掩着,雨声哗啦啦从外面灌进来,像一张撕碎的布,不停地拍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净空,我真没想到,是你。”老六摇头,一边说一边掏烟。
我依旧沉默。
“你以为你在玩什么道德游戏?兄弟,我告诉你——这里不是庙,不讲清净。这里是江湖。”
我知道他说的是那批“出问题的货”。
就在三天前,我参与了一次例行装车任务。那是大柱哥手下的一单“灰货”,表面上是普通电器零件,实际上——我没碰、没看、也没问。
我只是负责搬。
可今天一早,老六就带人把我从宿舍拖出来,丢到仓库,说那批货在路上被拦了,里头藏了一份“监控U盘”——内容牵涉到某位政府部门干部的“某些记录”。
事情闹大了。
而我——成为了唯一一个“可控的替罪羊”。
—
“你跑也没跑,问你也不说,装什么?”
“你要是真没问题,现在就给我一个人名!”
“你倒是说啊!”
我还是没说。
因为我知道,这个局不是刚刚才设下的。
那批货里被塞了“私货”,不是偶然。
是有人借着这个机会,在给我“上标记”。
我成了这场风波里唯一一个干净、但最方便牺牲的人。
而且,这还不算——
我也知道,说出来,就会有更多人跟着一起完蛋。可能是阿宝,可能是另一个工友,可能是昨天还和我一块吃盒饭、笑说“雨天搬货真惨”的年轻人。
他们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的“周边人”,除了他们,我没人。
“我没说,是因为我没看到。”
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如果真有人干的,跟我没关系。”
老六冷笑:“你当我傻?你以为这种事能‘没看到’?”
我直视他:“我只是个搬货的,你说我有本事,把货换掉、藏东西、安排接头——那你觉得,我现在该是哪个位置?”
他不语了。
但沉默,并不等于原谅。
他只是,从嘴里吐出一口浓烟,然后冷冷说道:
“大柱哥说了,这事要平,得有人背。”
“要么你顶,要么我们一起死。”
我点头。
“我背。”
—
消息传出去的时候,整个锦诚物流都乱了。
有人说我是“背锅的傻子”,有人说我是“大柱哥要立的新人”,也有人说我“其实才是那个安插在里面的眼线”。
但没有人真正关心,我到底有没有做。
江湖从来不在意真相。
它只看代价。
—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躲到后仓,把灯关上,靠着墙坐了许久。
我点着一支烟,咬着烟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地上那片油污斑斑的水泥地。
我在想:
我干净吗?
以前我觉得是的。我不打劫、不贩毒、不伤人、不撒谎。
可我现在呢?
我在一个地下物流点做事,帮人搬货,明知可能有问题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拒绝收分红,但也没退场。
我是不是“帮凶”?
是不是“装干净”?
我真的能一辈子维持“不做坏事”的底线吗?
“你不是装干净。”一个声音忽然从黑暗中响起。
我一惊,抬头看去——是庄婧。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后门,手里拎着一个保温饭盒,眼神冷静地望着我。
“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她轻轻把饭盒放到我身边,“给你送晚饭。阿宝说你两天没吃东西了。”
我盯着她:“你不怕我?”
她摇头:“我怕你饿死。”
我苦笑:“你真不知道我现在身上有多少传闻?”
“我知道。”她答得干脆,“但我也知道,你宁可背下所有东西,也不愿让别人代替你死。”
“那不叫‘干净’,那叫‘傻’。”我低声说。
她蹲下来,坐在我身旁,撑着下巴:“净空,干净不是你‘不做错事’,而是你‘不愿害人’。这年头,这种人很少了。”
我一时语塞。
她没有安慰我,也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说“你很棒”这种废话。
她只是静静坐在我身边,陪我一起,沉在这片油泥味的空气里。
仿佛这夜的黑,是可以分担的。
—
吃完她带来的饭后,她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
“别因为这个世界太脏,就放弃自己那点干净。”
我没说话,只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远去。
我忽然意识到——
真正的干净,不是你永远不沾泥水,而是你进了泥里,还记得自己想出来。
—
第二天,大柱哥召我去见。
他坐在办公室的窗边,阳光落在他金链子的反光上,像一把刚磨好的刀。
“这事你处理得不错。”他说。
“不是我处理。”我说,“我只是没说话。”
“会说话的都死了。”他笑,“不说话的人,才有用。”
我点头。
他又补了一句:“但你要记住,你能背一次,就能背第二次。”
我回望他:“那你要记住,我能忍一次,不代表永远低头。”
他的笑容顿了顿,然后仰头大笑起来:“行!我喜欢你这股不服气的样子。”
“你会走得远的,净空。”
我没笑。
我只是低声在心里说:
我不是要走得远,我是想走出去。
离开这个一张嘴就是“背锅”、一出事就找“干净人”垫背的地方。
—
那天晚上,我回到宿舍,把日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下:
“不是我想当英雄,是这个世界逼我当哑巴。”
“我不怕背锅,我怕的是,有一天我会习惯。”
我不想习惯。
因为一旦习惯了,我就真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