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船满载而来,空船而归,水手们拉起船帆,毫无负担的船只一路轻快的顺水而行,押粮官圆满完成任务,喜滋滋的站在甲板上吹口哨,一旁有将官拿了酒水给他。
大船日夜不停地赶路,押粮官无事一身轻,几壶酒下肚,整个人飘飘欲仙。
“大人,还是进船舱歇息吧,”一旁的随从劝道。
夏夜的凉风吹在脸上,押粮官想到了自家主官许诺的好处,格外欣喜。
新政是张济承提出来的,江南在新政时期遭到了天灾,张济承必须想法子补上这个要命的窟窿,否则就会被皇帝弃如敝履。
这是魏翎的思路,甚至是大部分官员们的思路。
张济承显然也一早就预判了众人的预判,眼下就看谁胆子大。
……
“这些粮食押运的时候,你都仔细看过了?”段良问道。
“回大人,卑职都已经看过,绝无纰漏,”魏翎笑道。
如今源源不断的粮食往江南运,眼见事态要被平息,段良和魏翎带着臬司衙门的兵丁,趁夜色将运来的“粮食”,换成沙土。
这些粮食会变成城内几家“识相”粮商的库存,之后变成衙门后堂和运往他们老家的船只中白花花的银子。
“手脚都麻利点!”魏翎催促着手下的兵丁们。
正在众人耗子偷粮一般搬运着仓库内的粮食时,忽然有士兵脚下一软,手中的粮袋掉到了地上。
“废物!还不赶紧起来!”臬司衙门的将官喝骂道。
士兵许是崴了脚,站起来脚腕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奈何上官催得紧,只能勉强将麻袋在地上拖着走。
这一拖,就拖出了大问题。
麻袋与地面石子摩擦,烂了个大口子,火把的照耀下,长眼睛的都知道,漏出来的东西不是粮食。
“怎么会是沙子?”魏翎瞳孔紧缩。
段良也是一愣,随即拿起士兵手中的长刀,戳向官仓内的粮袋。
一袋,两袋……
都是沙子。
“你不是说,这些东西你都看过吗?怎么全是沙子?”段良面色不善。
“下官,下官……”魏翎吞吞吐吐,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说,待视线扫到两旁的小吏时,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大喝,“我不是叫你盯着吗?怎么出这样的事!”
白天搬粮的时候,日头正盛,他实在懒得亲自盯着。
何况已经确定运来的都是粮食,只消保证从船上到官仓不被掉包就是,实在是桩没什么难度的任务,干脆随手指了眼前的小吏盯着,自己跑回官衙中去歇午觉。
小吏也是一早就吓成了软脚虾,急忙跪地道:
“下官,下官下午都一直在官仓守着,确保无一人动手脚,何况这么多粮食,总不能一件件去验过……”
小吏还在苦苦哀求,平日自抬身价的八品官身,此刻却成了催命符一般的存在,火把的映照下,段良的脸色黑的能滴出水来。
“如今官仓中的粮食,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好粮食,”魏翎盯着段良,尽管心中怕的要死,还得提醒段良关键时刻别掉链子,得赶紧想个法子才是。
到底是能干到省里的,不似魏翎这般慌乱。
段良思索片刻,指着瑟瑟发抖的小吏,对两边的兵丁开口道:“此人玩忽职守,先将他收监,在牢中好生看管,别让他死了。”
要是上面真问罪下来,多少有个人能背锅。
小吏瞬间明白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求饶声响在漫无边际的夜空中,很快被拖远。
段良毒蛇一般盯着周围运粮的将官和士兵,冷冷发话:“今日之事,若是让本官在外头听见了不该听的话,你们一个二个就等着脑袋搬家。”
他不能将所有人都杀了,只能先口头威胁。
举着火把的士兵将脑袋埋的更低。
……
两人知道兹事体大,忙令手下兵丁看收拾现场,之前费力弄来的沙袋也统统丢掉,做完这些之后,前往巡抚衙门去找田鸿。
“咱们现在去追,将那帮人赶紧追回来,才能给江南百姓们一个交代!”魏翎气道。
“追?你怎么追?”田鸿毫不客气的顶到,“运粮的船此刻都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粮袋都已经进了官仓,但凡有什么问题,都是咱们的,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逃不脱!”
但须臾间,田鸿就思索出了脱身的法子,转身对二人道:“现在他们这招釜底抽薪,瞬间将问题甩到了咱们身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压住江南的百姓,不能激起民变。”
魏翎想到之前的做法,提议道:“咱们要不将城中屯粮的商人都抓起来,让他们出钱出粮,先度过这个难关再说。”
“不可,”段良到底能爬到省里,许多问题看的比魏翎透彻些,“之前敢那么做,是因为牵扯到市舶司,牵扯到宫里,那就是一道天然的护身符。”
“如今赈灾是咱们地方官的事儿,那帮阉狗不在那使绊子,已经算好了,牵扯到宫里的,他们两片嘴一张一合连吃带拿,不牵扯宫里的,恨不得生出八百个心眼来盯着咱们,”段良恨道,“要是直接去问商人要钱,第二日司礼监和宫里就能知道扬州出了乱子。”
“那段大人觉得,眼下应当怎么办?”魏翎问道。
局中人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局中人,也不愿相信自己是局中人。
段良看着田鸿整理了下思路,魏翎此刻在他眼里已经如同死人一般:
“眼下的粮食还能支撑一两日,今早他们走的时候,说还有一船粮食已经过了湖州,快则三四天,慢则五六天,中间就算断粮也不过是一两日,应当还能再支应一段时日。”
局中人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局中人,也不愿相信自己是局中人。
田鸿点头,看着眼前两个活死人:“你们控制着这几日施粥的量,一定要等到粮船来才行!”
但他们期盼的粮船,不会来了。
……
谢樱听到消息,已经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我当初就该将婳姐儿一道带回来,贪图那点子小利,竟然将她置于如此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