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老五就串糖葫芦似的带了三个女儿,叮铃哐啷稀稀拉拉的往村外走。
谢樱和蓝隼悄悄跟在后面。
到了县城市集,拿了稻草插在每一个孩子头上,不多时就有人上前来询价。
“四两银子一个,”老五赔笑说道。
他想要还上七两银子的欠债,交了今年的税,还要有粮食活到明年秋季。
这三个女孩子必须全部卖掉。
“你这太贵了,十岁的孩子也才五两一个,你这大的七八岁,小的五六岁,还得吃好几年的粮食呢,买不上这个价。”
“大哥,这个是实价,不能再低了,大伙儿都是这个价,孩子还没我的齐整。”
此处不少人卖儿卖女,要想卖出去,还得竞争,家长都使出浑身解数来推销自家孩子。
那人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姐妹三人,一会儿捏捏关节,检查手脚是否健全,一会儿又掰开牙齿,查看牙口如何,是否有隐瞒年龄或者隐瞒疾病。
老五满脸堆笑,奋力推销:
“这可都是齐全的好孩子,长得也挺俊俏,大哥您好好看看。”
站在远处的蓝隼不忍再看,扯着谢樱的衣袖:“咱们走吧,别看了。”
谢樱摇头,在老五看不到的地方,定定的看着他们。
她要看到这一切,必须要看到。
摊子前面那人讨价还价,最后以三两五钱的价格买走了大女儿。
女孩子抓着父亲的衣角不肯松手,老五苦笑道:“去吧孩子,去了还有活路,下辈子长眼睛投胎别投到我们这样的人家。”
女孩一面哇哇大哭,一面不情不愿的跟着走了。
显然她也知道,哪里才是活路。
……
“您好看看,她年纪虽然小,还要吃粮食,可到底年纪小,脚还没裹上呢,您给她把脚裹了,后面一调教,指定有出息……”
“我这齐全孩子,年纪虽然小,在家里什么活儿都干,好好养几年干活肯定是一把好手,人家大户人家买奴婢都要从小养着的,这样的最是忠心……”
从天刚破晓到日落西山,老五不遗余力的向每一个人推销着自己的女儿,口才好比21世纪舌灿莲花的销冠。
来来往往的买主们格外挑剔,又是抬起下巴看脸,又是掰开嘴看牙口,又是检查有没有疾病。
……
老五完成最后一笔交易的时候,谢樱和蓝隼沉默的踏上归程。
“小姐今日不带芸惠过来,是怕她心里不好受吧,”蓝隼轻声道。
谢樱叹气:“我知道这个世道人过得苦,却没想到这么苦。”
蓝隼安抚道:“其实小姐就是在深宅里待的久了,才觉得这看着难受,其实这个吧……”
“在我们那儿很常见,大家虽然情感上不舍,但其实都习惯了,难过也只是一阵子,毕竟日子还得往前过不是吗?”
谢樱心中泛酸。
苦难太过漫长,噩运太过普遍,都令人习以为常了。
这才更让人难受。
回村的时候,又经过那一处破败的草房子,夕阳将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那个疯女人往屋里收晾在太阳下的稻草。
谢樱鬼使神差开口搭话:“忙着呢。”
“对,待会儿没了太阳就有潮气,一整天都白晒了,”女人的衣袖整整齐齐的挽起到胳膊肘儿,露出一截黑白分明的胳膊。
经常暴露在外的皮肤已经粗粝黝黑,靠近上臂的肌肤依旧雪白。
谢樱和蓝隼对视一眼,深觉差异。
这和她们之前印象中的疯女人完全不同。
或许是人格分裂,谢樱心中对自己说道。
今天的见闻着实让人难以高兴起来,老五回家又和老婆大吵一架,哭嚎声和争吵声引来村中的狗叫。
但好歹有钱还债了。
……
“叔,叔,大爷让您去祠堂呢!”赵三叔刚准备赶驴车,就有叫嚷声从隔壁传来。
稀稀拉拉的低矮篱笆遮不住太多隐私,何况八卦是人的天性。
赵三叔心下翻了个白眼,觉得黄家族长实在是层不出穷的幺蛾子,但面上不显,好奇的问道:
“这两日正忙呢,你们族长到底有啥事儿?一大早就咋咋呼呼的。”
农忙时节,家家户户抢收抢晒,忙的如同打仗一般,哪里还有心思搞这些,简直闲得慌。
“好像是老五犯了啥错,族长开了祠堂,看样子感觉还挺严重,”那人高声喊道。
“老五?是那个家中遭灾的那个老五吗?”谢樱听到熟人名,掀了帘子走出来。
“对,就他。”
尽管隔壁老头心中一万个不情愿,也只得丢下赶车的家伙什儿往祠堂走。
谢樱和蓝隼起身跟着,本来还觉得有些突兀,可到了祠堂才发现,里三层外三层早就围的水泄不通,谢樱凭着身高才能勉强看清一点里面的状况。
祠堂里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原来老鼠眼姓黄。
祠堂是三间宽敞大屋,里面铺着青石板砖,这样的规模在贫穷落后的黄家村里,已经算得上家境不错人家的住处。
祠堂正屋两边站着身着短打的壮汉,老鼠眼在蜡烛上点燃线香,插到供奉祖宗牌位前的香炉中,一脸端庄肃穆,只是配着那双老鼠眼,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
买了三个女儿,脸上被老婆抓破相的老五跪在青石地板上,赤裸着上身。
老鼠眼慢条斯理,中气十足的开口:
“兹有我族后人黄五里,不知检点,私自联络青楼,眠花宿柳,败坏门风,按我族族规,鞭笞二十,以儆效尤。”
立刻便有妇人在一旁高喊冤枉:“大爷您也知道,我们家穷成这般模样,都沦落到卖姑娘的地步了,怎么还能去眠花宿柳?”
“卖女儿?谁允许你私自卖孩子了?”老鼠眼的眼睛眯成了一个长条,“你们自己好吃懒做,好逸恶劳,把家里过成这般光景还有理了?”
“卖孩子也不说找个好点的去处,竟然往那花街柳巷去卖,你们这样的人也配做父母?大伙儿说,该打不该打?”老鼠眼对着下面的族人们问道。
老五闻言,猛地抬头看向老鼠眼身后的长工——他隔了几门子的亲戚,他叫三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