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谢两家的供词整理出来时,西北副总兵,赵王妃之父洪永弹劾李岚的折子,也八百里加急送到内阁值房。
“这定是子虚乌有,”谢樱道。
“是不是子虚乌有,咱们说了不算,得看皇上的意思,”吴充对谢樱颇是不屑。
“快走吧,李大人,”那太监夹着嗓子。
这样大的事,不敢告诉府内众人,只留下谢樱和李崇二人陷入漫无目的的等待。
“你说,皇上会怎么处置?”李崇心神不宁。
谢樱也是心焦的厉害:“此事非同小可,几乎全在皇帝一念之间,但尚且不是覆水难收,叫大舅舅进宫或许只是为了敲打,定然还有转圜的余地。”
若是皇帝真动了杀心,只怕也无需叫他们进宫,直接叫锦衣卫上门拿人就是。
……
乾清宫,齐贵妃伺候着皇帝喝完药,就听得外头太监通报:
“皇上,兵部侍郎李峤到。”
皇帝转头对齐贵妃:“你先回去,朕还有政事处理。”
“皇上身子要紧,何必再管这些烦心事儿,不如叫太子处理算了。”
齐贵妃脱口而出,说完才见皇帝冷冷盯着她不言语,瞬间跪下来,垂头丧气道:“是臣妾失言了。”
皇帝在金立的搀扶下换好衣裳,绕过她径自走到外间:
“之前朕起不来身的时候,是你一直在朕耳边念叨,说那老妪如何如何可怜,又说李岚是如何的十恶不赦,怎么如今李峤进来了,你倒是反倒举荐太子了?”
“臣妾,臣妾……”齐贵妃嗫嚅,说不出话。
“臣妾只是想着,之前太子帮着皇上处理政事,颇受百官称赞,如今皇上又病着,太子到底是储君,就想着交给太子殿下就很……”
齐贵妃一面说,一面用余光瞟着皇帝的脸色。
皇帝慢慢踱了两步,走到她面前。
贵妃再看不到皇帝的脸色,只能看见眼前月白色的龙袍下摆和锦靴。
皇帝盯着贵妃的头顶看了片刻:
“你儿子呢?怎么没想着让你儿子来处理这一摊子?”
“太子殿下到底是储君,”贵妃试探,“断没有储君还在,需要藩王去查证的道理。”
“赵王毕竟是你的亲儿子,”皇帝低头,扳起贵妃的脸,“这远近亲疏,你可是分不清楚啊。”
“回皇上,臣妾不敢妄言,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先,况且赵王只是臣妾的儿子,并非双亲,怎可越过君父。”
“天地君亲师,你连这个也学会了?”皇帝漫不经心的调笑打趣。
贵妃忍着下颌的不适:“承蒙皇上不弃,皇上谨遵圣贤之道,言传身教,臣妾都是跟皇上学的。”
“哈哈哈哈哈,”皇帝忽然仰天长笑,笑完后松手,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把谁当君了?”
“陛下是君王,自然是君……”
“那你怎么会想着太子呢?”
看着皇帝刨根问底的架势,贵妃瞬间慌了神:“臣妾,臣妾……”
“住口——”皇帝抬高音调,大殿里针落有声。
“朕瞧着你这两日照顾朕,清减了不少,回去你宫里好好养身子,没事儿就别出来。”
见皇帝有发怒的架势,殿内原本站着的宫女太监立刻跪下叩首,不敢起身不敢抬头。
“后宫里那一摊子事儿,交给淑妃去处理。”
淑妃,殷王的生母。
“是,”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出了乾清宫的大门,绕过两个回廊到御花园的千鲤池边,贵妃直起腰背,一改方才哀怨可怜的神色。
“娘娘?”
“告诉王爷,该办的已经办好了。”
微风吹起,揉皱贵妃在水中的倒影,暮春时节,花自飘零水自流。
贵妃抬起右手抚了抚鬓角的珠花,湖中的倒影却是动了左边的手。
毕竟水中倒影与实物,都是颠倒的。
……
李峤在乾清殿外垂手站立了将近半个时辰,原本该在内阁值房的张济承和陈守拙也来了,甚至连被皇帝禁足在家的夏石,也来了。
见人都到齐了,金立才出来传旨:
“皇上让各位大人进去。”
李峤抬脚走进殿门,皇帝背对着他站在帘幕后,宫人们还维持着贵妃走之前的姿势,不敢起身,不敢抬头。
众人跪下行礼。
“先是一个老妪,不远千里跑来告御状,又是说太子滥杀百姓,草菅人命,奸淫民女,又是说你们家依仗太子作威作福,杀良冒功,你怎么看?”皇帝盯着李峤问道。
“此事微臣也有所耳闻,”李峤顿了顿,“勾结太子。”
“这纯属子虚乌有,太子殿下此前虽然去过那边慰问将士,但皇上是君,太子是储君,人臣唯有勤谨恭敬以侍君王,所谓勾结,纯属子虚乌有。”
“老百姓常说‘苍蝇不叮无缝蛋’,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干净,怎么人家偏偏就找上你们?”皇帝忽然拔高了声音。
李峤跪在地上,看不见皇帝的脸色,只能继续道:
“杀良冒功这样的事儿,若是真有,自然是万死也不足惜,该杀的杀,该砍的砍。”
“你老父亲如今还在西北军中坐镇,何况李岚是你的亲弟弟,你这个国公府世子当真是一点儿情面也不顾?”
“回皇上,在朝为官,须得上对得住君王,下对得起黎庶,若是真有这样的事,莫说亲父兄,就是自己也万死难逃其咎,”李峤一个头磕在地上。
“此事须得彻查,到底是诬告,还是确有其事,又或者是别人干的栽赃到李岚身上?须得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攀扯我李家事小,激起民变事大。”
皇帝转头,向一边跪着的三位大学士道:“你们觉得呢?”
张济承开口:“臣以为李峤说的有理,应当还是派人去边军查明,或者召回监军太监询问,都是最方便快捷的法子。”
皇帝瞧了眼张济承,看向陈守拙:“你怎么看?”
“这……微臣觉得,”陈守拙欲言又止,用余光瞥着身旁的张济承。
皇帝的声音里有了几分愠怒:“朕还在这儿,你用不着瞧他的脸色。”
大殿内虽然无风,可众人的后颈都是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