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法司第二日,还是没有传唤谢樱。
这简直奇怪极了。
但听得府中采买的婆子说话,竟然又有人敲了登闻鼓。
“你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谢樱问道。
谢樱心中打鼓,只觉得三法司今日应该不会再叫她去了。
……
守鼓官扪心自问,自打上任以来,自己从来没像这个月一样忙过。
先是谢樱大婚之日来告御状,震惊朝野,今日又是个老妪带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前来告状。
谢樱起码看着还算身体健康。
而走路蹒跚的老妪拖着嗷嗷大哭的孩子,一老一小风尘仆仆,身上满是补丁,却还是摇摇晃晃的击鼓,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老妈妈,您这是怎么了?”就算他是个畜生,也实在是不忍心对这二人呼来喝去。
“我来告状,我听说这里,有人能管我们那边不敢管的人,”老妪颤颤巍巍的开口,带着浓厚的鼻音。
“你要告谁?”
老妪咬牙切齿:“我要告当今太子强抢民女,滥杀百姓,还要告西北总兵李岚,有太子做靠山便杀良冒功,还在西北养寇自重,害了我们那边不少百姓。”
此话一出,就连宫门守卫都心肝发颤。
这两人,一个当朝太子,一个一方大将,又是滥杀百姓又是养寇自重,只怕要不了多久,便又是腥风血雨。
守鼓官注意到,老妪的嘴唇因干涸而发白,嗓音由于焦渴而沙哑,像支离破碎的风箱,脸上的皮肤千沟万壑,如同西北支离破碎的地表。
见守鼓官不说话,老妪递上了状纸。
那状纸并非白纸黑字,而是麻布上透着点点红痕,竟是一封血书。
守鼓官接过轻飘飘的状纸,仿佛这块破麻布有千钧重。
“若是连这里也无法为我申冤,那民妇唯有一头碰死在这里了。”
老妪说完,便不再多言,如同破烂的包袱一般,欲往城墙上撞去,守门的侍卫眼疾手快,用身躯挡在了城墙前。
老妪的头还是碰到了守卫的甲胄上,登时鲜血直流,牵着的孩子也是止不住的哭嚎,守卫被撞的在地上眼冒金星。
守鼓官当下不敢迟疑,急忙吩咐左右:“你们先带她去医馆治伤,我带状纸去三法司。”
应当先过三法司,判定是否诬告。
苏俨觉得自己简直是撞了鬼,一件棘手的案子还没办完,又来了一个。
状纸落在桌案上,外头忽然有人敲门。
“谁?”
“苏大人,我们老祖宗见您当差辛苦,特意让小的给你送些御膳房的点心,稍微垫补垫补,”门外的小宦官夹着嗓子道。
“进来放那儿吧,”苏俨抬了抬下巴,见这位宦官身上的补子,只是一般的低等太监,便放松了许多。
“金公公怎么想起来给我送点心?”苏俨抬头,随口闲扯一句。
“如今皇上病着,上上下下都得提着小心,老祖宗知道各位大人当差辛苦,便叫我们好好伺候各位大人,说是眼下要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苏俨点头,如今手上两个告御状的,还有日常事务需要料理,地方上报的刑事案件需要核查,更有恩师的教诲让他便宜行事。
简直要人命。
那宦官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急忙开口:
“苏大人您瞧瞧,您案上着蜡烛都烧成这样了,奴婢赶紧给您换一个,这到处都是纸张书本的,要是烧坏了可就麻烦了。”
“那便劳烦公公了,”苏俨靠在圈椅上休息,“对了,你是哪个衙门当差的?”
“奴婢是御马监的小伍,东厂厂公田瑞,是奴婢的师兄。”
司礼监,御马监,内廷太监们最好的两个部门,这里五品的宦官,顶得上剩下部门中,二三品的宦官。
司礼监做得好了,就是太监中的内阁辅臣,掌国玺,替皇帝批红,御马监做的好了,也能去东西两厂和锦衣卫主事,要是有造化,说不定就是下一位秉笔太监。
别说一般的官员,就是内阁辅臣也不敢轻易得罪。
有道是司礼监最低等的太监,见官也要大三级。
苏俨随意客套了两句,便让那宦官走了。
小伍脚步轻快的消失在千步廊的尽头,七转八转,走到一位穿红袍的太监面前。
……
在朝臣看不见的角落,小伍向面前的红衣太监汇报:“公公,那张状纸已经在苏俨案头了。”
红袍太监点头:“你仔细瞧着,我去回复主子。”
苏俨在屋中枯坐半晌,看着手上的状纸犯了难,事涉当朝太子,他也不敢随意办案,思虑再三,只能采用拖字诀,吩咐手下的主簿道:
“你去将都御史和大理寺卿都请过来,然后派人去提审王礼。”
为今之计,须得快刀斩乱麻。
那主簿还没出门,外头便有人来报:“大人,许大人,吕大人来了。”
苏俨忙将手中的状纸压在案卷下,起身道:
“二位来的正是时候,咱们今日该提审王礼了,我刚想叫二位大人一同过去,虽说陛下如今病着,但该审的案子,咱们还是要审清楚。”
“昨日李家还专门派人来提醒,我已经着人写了封条,将王谢两家的门都封住,防止他们串供,”许垕对二人道。
吕覃不耐的挥挥手:“我们听说又有一桩案子过来了,方才我俩不在,状纸就被送到了你这儿,就想着干脆来你这儿一同商议,如今皇上昏迷着,又事涉太子,过来想问问你的主意。”
苏俨沉吟片刻:“我的意思是,审了谢樱的案子,再来审这一桩,等谢樱案完结了,皇上的病说不定也能好许多,何况此案事涉太子,原不是我们能随意处置的。”
吕覃反对:“苏大人此言,是否有些揣着明白装糊涂?”
“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把话说清楚!”
苏俨在心中暗骂吕覃,谁不知道他是郑简提拔上来的?
郑简不赞同张济承的新政,连带着吕覃也时常与他不对付,只是皇帝对这种制衡之术颇为喜爱,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