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个人走到小兀子前，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应和道：“谁说不是呢？可惜，咱们啊，本身就不配当人。要是家里揭不开锅，就要饿死了。谁特么好端端地，会把孩子卖入咱们这一行。”
“我还记得，我爹当年卖我的时候，张大着嘴，啊了半天，愣是没能哭出一滴眼泪来。人在极度悲伤绝望之中，哭都哭不出来的。”另一个戏子接话，嗤笑一声。
“所以，我现在还能活着，每天吃上一顿饱饭。都得感谢我爹当年狠不下心拖着我一起去死。”
“不过就是给贵人们当个玩意儿，搏他们一笑，就能活着，说到底，还是我们赚了。”
刚开始抱怨那人冷笑一声，鄙夷道：“都说戏子下贱，我看都是因为你们自甘下贱。你们也不听听自己说了什么？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了，别人凭什么还把你当人看？”
“我懒得跟你们再说。”
他一转身，正对上小团子和苏念念震惊地目光。
他眉头狠狠一皱，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态度立刻变了，笑得谄媚殷勤：“两位贵人可是迷了路？需不需要奴带你们去前面的包间。”
前后两幅面孔，切换自如，丝毫没有违和感。
小团子眨了眨眼睛，这才点点头：“有劳了。”
那人立刻殷勤地在前面带路。
小团子和苏念念跟着他，穿过逼仄的小道，走到外面。正碰上还站在过道那头犹豫的成王。
“奴杨枝见过贵人。”那人立刻跪下磕头。
成王看到小团子和苏念念出来，便点点头：“起身吧。”
小团子下意识摸出了一张银票要赏给那杨枝。苏念念赶紧一把抓住他的手，拿出一块碎银子，示意赏他一枚碎银即可。
小团子虽然不解，但还是接过了苏念念手里的碎银，赏给了杨枝。
杨枝赶紧道谢，双手接过，恭敬地退了下去。
苏念念牵着小团子的手，往回走。一直回到雅间里，小团子才终于忍不住问道：“娘亲，刚刚你为什么要阻止我赏他银票？”
苏念念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为什么想赏他银票？”
“因为听到他们，活着不易吗？”
小团子点头。
苏念念叹了口气：“可我听他们的意思，他们出来做戏子唱戏，反而是一条生路。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小团子皱眉思索，没多大一会儿就问：“因为他们是富贵人家的玩意儿。能够接触到的贵人多，他们随手从手里漏一点儿出来，就能保证他们饿不死。”
“他们活得苦，可活不下去的，是他们的爹娘，是，另有其人。”
苏念念又问：“你刚刚要赏他的银票是多大面额的？”
小团子拿出来看了一眼：“一百两。”
苏念念喂了小团子几口水喝，才说：“走，咱们去买粮去。”
戏还没正式开始呢。他们就要走，班主和东家全都十分忐忑地过来相送。
苏念念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班主，满脸歉意地说：“王爷突然有事，我们不得不离开。让各位准备上台的先生们忙活了半天，白准备一场，我们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这点儿银子，就劳烦班主帮我们买壶酒，给各位先生们赔罪了。”
“下次有机会，再来欣赏先生们的精彩表演。”
班主见苏念念如此说，便知道不是他们突然得罪了贵人，一颗心放了下来，赶紧客套：“县主您太客气了。能为王爷、小世子和您表演，是我们畅春梨园的荣幸。”
“欢迎你们有空随时来。”
“会的，会的。下次一定来。”苏念念客气着，走了出来。
上了马车，小团子才眨巴着大眼睛问：“娘亲不让我赏一个人，是想留着这银子赏所有人？”
苏念念没有点头，只吩咐车夫：“去米粮店。”
成王看着苏念念，也一直没有出声。
只有小团子一个人在那里感叹，这些戏子活得真的太不容易了。他们的父母日子过得肯定更加艰难。他们的父母，有可能是什么人呢？
很快，米粮店到了。
苏念念带着小团子抬步走进了店内。
掌柜的见有客人上门，赶紧起身相迎。却在看到他们身上的衣服料子的时候，愣了愣。
到他这店里的采买的，即便是高门大户的采办，那也是下人，可没有这么好的锦缎。
可这三个人身上，从头到脚，就透着一个字“贵”！
这样的贵人，怎么可能亲自来米粮店买粮？！
掌柜的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态度，便听到小团子脆生生地问：“掌柜的，大米怎么卖？”
掌柜的忙将他们三人往旁边的区域带过去，介绍说：“这边是上好的精米。五十文一升。”
苏念念却拉着小团子停下了脚步，问道：“这是陈米吗？是不是比较便宜？”
掌柜的点点头，说：“这些虽然是陈米，可都是精米。能给一升，十文。”
“那边的粳米呢？”苏念念继续问。
掌柜的眉头皱了皱，才疑惑地开口：“粗粮的话，五文钱一升。各位贵人，是要买粗粮？”
苏念念点头：“对，我们买粗粮。买一百两银子左右的粗粮，麻烦掌柜的给看看，你们店存粮够不够？”
小团子下意识嘀咕：“不就是一百两银子吗？怎么可能不够。”
掌柜的快速算了一下，五文钱一升，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一贯钱是一千文。就等于一两银子就买了200升。一百两银子就能买升粗粮。
小团子一听这个数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怪不得娘亲问够不够。还真不一定够。
果然，下一刻，就听掌柜的说：“我们的存粮还真不够。”
“几位客官如果不急的话，可以在这里稍坐一会儿。我去别的店里调运过来一些。”
苏念念点头：“有劳了。”
两万五千斤粗粮凑齐，小团子都震惊了：“一百两银子，竟然能买这么多粮食？”
苏念念点点头，吩咐护卫们套车拉上粮食去往京城最大的乞丐窝点。
一大群乞丐眼睁睁看着一队人马拉着粮食到了他们面前，都一脸懵。
苏念念看着他们，大声说：“这是成王府小世子用自己的银子买的粮食，都是普通的粗粮。我们想着，如果你们当中，有哪些人，愿意奉小世子为主子，为他收集一些京中新鲜好玩有趣的事情，必须得是真人真事儿，说给他逗个乐子，这些粮食便是给你们的俸禄。”
“如果你们当中又能谁能够做得比较好，能够胜任这份包打听的活儿，就可以以后月月来领粮食作为俸禄。你们可愿意？”
不过就是打听些新奇有趣的事情。这乞丐们最擅长了。怎么可能有人会不想领这份俸禄。
所以苏念念话音才落，就有一大群人上前表示，他们愿意做这项工作。
苏念念让他们统计了人数，分了小组，选出了信任的组长，又选出了几个领头的。
很快，像模像样的丐帮包打听小队就成立了。
成王一直默默看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反而是小团子很奇怪：“娘亲，你为什么要他们做这样的事情？我并不想听别人的事儿呀。”
苏念念笑道：“你想不想听都不要紧。我就是找个借口，让他们有活儿干，而不是白白拿咱们的粮食。”
“靠自己努力赚的粮食，和施舍给他们的粮食，哪一种，他们拿着心里更有底儿？更不会给他们卑微和不安全感？”
小团子想了想，才说：“要是我的话，我还是觉得靠自己的努力赚来的，更安心些。原来，娘亲你只是让他们吃得更安心呀？”
苏念念点头：“嗯，这些乞丐当中，大多是老人和孩子。他们靠自己的劳力想赚够吃的，肯定做不到，才会沦为乞丐。那包打听这活儿，就很适合他们呀。也让他们觉得自己是有用的。不是这个社会的累赘。”
“这样的话，他们是不是就活得更有奔头了？”
小团子点点头。
“他们活得也很苦，活得朝不保夕。有点儿奔头，对他们来说，很重要。”苏念念想了想，又说，“下次有机会，咱们在去乡村里看看，看看那些人，是怎么讨生活的。”
小团子有些心有余悸：“他们活得，也很苦吗？”
苏念念笑道：“我没有亲眼看过，不敢往下断言。但有个叫李绅的人，写过一首诗，我印象很深。题目叫《悯农》。”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小团子看着苏念念，皱眉思索：“娘亲，这首诗，我从未读过。但是，我知道，这很有可能写的他亲眼所见的事情。”
成王目光深沉地看着苏念念。苏念念今天教给小团子的事儿，他之前从未教过。
也不是说，他不想教小团子这些事情，只是，以前没觉得这些事儿对小团子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当然，也是因为，他其实一直身居高位，对这些底层人的生活也并不了解。
他不可能像苏念念这般，用具体的事情去教导小团子认识人间疾苦。
一直到快要天黑，回到王府，苏念念要跟小团子告别的时候，成王突然开了口：“听说你喂景明，他的饭量就会好很多。今后，用膳的时候，你跟景明一起吃吧。”
做这点儿小事儿，要做小团子的娘亲，再正常不过。苏念念点点头。跟着成王往他们寝殿走去。
实在是，今天下午整整一下午，成王虽然板着个脸，也没怎么跟她说过话。但是，因为他莫名其妙像个孩子一样闹别扭，又沉默地关心她。她就突然不怎么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