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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下,秋风卷着黄沙呼啸而过,天地间一片昏黄。卫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踉跄着走向城门。他的衣袍早已破烂不堪,被荆棘划出道道裂痕,在风中如枯叶般飘摇。脚上的布鞋磨出了洞,露出血迹斑斑的脚趾,每走一步都在沙地上留下淡淡的血印。

\"终于...到了...\"卫瓘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他抬头望向高耸的城墙,眼眶发热。三个月来,他昼伏夜行,像只丧家之犬般躲避曹璟派出的追兵。那些黑衣人如同附骨之疽,从河东一路追杀他到洛阳。多少个夜晚,他蜷缩在荒庙残垣间,听着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握紧怀中那封染血的书信。

\"站住!\"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回忆。城门守卫横枪拦住他,锋利的枪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哪来的乞丐?洛阳城近来戒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卫瓘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随即又强迫自己站稳。他缓缓抬起头,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我...我是河东卫氏的卫瓘...\"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沙哑如老翁的声音,真的是他的吗?

守卫狐疑地打量着他,目光在他布满尘土的衣衫上逡巡。卫瓘感到一阵羞耻,曾几何时,他出入城门都是前呼后拥,何曾受过这等轻视?但此刻,他只能强撑着继续说:\"有要事...求见太傅司马大人...\"

\"就你?\"守卫嗤笑一声,正要驱赶,忽然注意到卫瓘虽然形容枯槁,但眉宇间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却掩盖不住。守卫犹豫了,叫来同伴低声耳语:\"你看这人...倒真有几分像世家子弟...\"

不多时,一名身着司马府服饰的家丁匆匆赶来。那人仔细端详卫瓘的面容,突然瞪大眼睛:\"卫公子?真的是您!\"他连忙上前搀扶,\"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卫瓘苦笑不语。在家丁的引领下,他穿过繁华的街市。路人的目光如针般刺在他身上,有好奇,有鄙夷,更多的是冷漠。他不由想起三个月前,同样是这条街道,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如今...

转过几条街巷,司马府邸赫然出现在眼前。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门前石狮威风凛凛。卫瓘站在台阶下,双腿突然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曾几何时,河东卫氏的府邸也是如此气派,门前车马如流。如今家破人亡,只剩他一人苟活...

\"卫公子?\"家丁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请随我来,太傅大人正在书房等您。\"穿过重重庭院,卫瓘被两名侍卫引着向前走去。他的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灌了铅。庭院深深,回廊曲折,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

\"到了。\"领路的侍卫低声道,在一间偏厅前停下脚步。

卫瓘抬头望去,只见这间偏厅虽不华丽,却处处透着威严。门前两株古松苍劲挺拔,檐下悬挂着一块朴素的木匾,上书\"静思\"二字。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厅内陈设极为简朴,只有几张矮几和蒲席。正中央挂着一幅山水画,笔力雄浑。卫瓘刚在一张席子上坐下,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卫伯玉?\"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卫瓘心头一紧,连忙抬头。只见一位身着素色深衣的年轻男子缓步而入。男子约莫三十出头,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凌厉。他的眼睛尤其特别,漆黑如墨,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这正是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

\"卫瓘见过司马公子。\"卫瓘慌忙起身行礼,声音有些发颤。他下意识地整了整衣冠,生怕在这样的人物面前失礼。

司马师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不必多礼。\"说着自己在上首落座,动作从容不迫。

\"听闻河东变故,家父命我在此等候多时。\"司马师的目光在卫瓘身上停留片刻,\"你这一路...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猛地捅进卫瓘的心窝。他喉头一哽,眼眶顿时发热。这一路上的艰辛,族人的惨状,全都涌上心头。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多谢司马家挂念。\"卫瓘好不容易挤出这几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压制内心的痛苦。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稍稍清醒,但眼前还是浮现出族人被俘时的惨状。

司马师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这声叹息让卫瓘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卫伯玉,\"司马师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有些消息...恐怕你还不知道。\"

卫瓘猛地抬头,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数月前接到河东急报,\"司马师的目光直视着卫瓘,一字一顿地说,\"曹璟以谋反罪名,已将河东卫氏全族...诛灭。\"

\"什么?!\"卫瓘如遭雷击,整个人从席上弹起。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人在他头顶重重敲了一记铜锣。\"不可能!\"他嘶声喊道,\"我离河东时,族人虽被俘虏,但....\"

司马师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曹璟出尔反尔。他不仅杀了你全族,还将卫氏家产尽数分给当地百姓,以收买人心。\"

卫瓘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父亲严厉却慈爱的面容,母亲温柔的笑容,兄长爽朗的笑声,妹妹俏皮的玩笑...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他脑海中闪过,又一个个破碎。

\"伯玉...\"司马师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节哀。\"

卫瓘猛地抬头,眼中的泪水已经化作熊熊怒火。他的面容扭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曹璟!\"他嘶吼着,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我卫瓘誓要你血债血偿!\"

这声怒吼震得厅内烛火摇曳。司马师都不由得微微后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看见卫瓘的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那是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

\"你想报仇?\"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突然从屏风后传来,那声音像钝刀刮过竹简,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卫瓘浑身一震,手中茶盏险些跌落,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竟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那扇绘着松鹤图的屏风,心跳如擂鼓。

随着木屐叩地的轻响,一位白发老者缓步走出。司马懿身形瘦削得仿佛只剩一副骨架撑着官袍,腰间玉带几乎要勒进肋骨里。但那双眼睛——卫瓘呼吸一滞——像两簇幽暗的火苗在深陷的眼窝中跳动,目光扫过时宛如实质般压在皮肤上。

\"司马大人!\"卫瓘猛地伏地叩首,额头重重撞在青砖上。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他却觉得痛快。这疼痛让他幻想起父亲悬在城门下的头颅,想起妹妹投井时翻飞的裙角。\"求大人为卫氏做主!\"他的指甲抠进砖缝,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司马懿在司马师让出的主位坐下,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敲击案几。侍从添茶的水声里,他忽然笑了:\"曹璟势大,连老夫都要避其锋芒。\"茶汤映出他眼底的阴翳,\"不过...\"尾音拖得很长,像毒蛇吐信般掠过卫瓘耳畔,\"若你真有复仇之心,不妨留在老夫府中,辅佐子上。\"

卫瓘猛地抬头。案几上的烛火在司马懿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那道横贯左颊的旧伤疤忽明忽暗。他忽然读懂了这个眼神——那是在赌坊见过的,赌徒掷出最后筹码时的眼神。

\"卫瓘愿效犬马之劳!\"他再次叩首时,听见自己牙齿相撞的声响。青砖的凉意渗进膝盖,他却感到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三个月了,自从那夜从地窖里爬出来,他终于抓住了复仇的蛛丝。

司马懿摩挲着茶盏边缘,对长子微微颔首。司马师立即取出一卷竹简,展开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曹璟如今坐镇长安,手握重兵。\"他指尖点在地图某处,羊皮纸上的墨迹微微反光,\"要除他,需多方合力。\"

卫瓘盯着那些蜿蜒的墨线,恍惚看见汩汩流动的血河。当司马师说到\"散布童谣\"时,他忽然抢步上前:\"此计甚妙!\"袖口带起的风险些扑灭烛火,\"但仅靠童谣恐难动摇曹璟根基。\"他蘸着冷茶在案几上划出四字,\"可再添'玉代日帛'之语。\"

司马懿的茶盏突然停在半空。卫瓘知道这话有多险——当年曹爽就是被这句谶语逼得屠了卫氏满门。但此刻老者眼中分明闪过赞许,像猛兽嗅到同类的气息。

\"伯玉果然机敏。\"司马师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上面的狼头图腾獠牙毕现,\"这是羌王迷当的信物。\"令牌落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已答应,秋收之后起兵造反。\"

卫瓘盯着令牌上暗红的锈迹,忽然想起羌人屠城后挂在矛尖上的头颅。他喉结滚动:\"在下斗胆问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游过草丛,\"蜀汉方面...\"

\"姜维的密使三日前已到洛阳。\"司马师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屏风后的更漏突然发出\"咯\"的轻响,吓得檐下鹦鹉扑棱翅膀。

卫瓘眼中迸出骇人的亮光,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划出蜀道轮廓:\"可将散关布防图...\"他忽然噤声,因为司马懿枯瘦的手掌正覆在他手背上。老人指甲发黄,像某种猛禽的爪。

\"三管齐下。\"司马懿的声音像钝刀磨过骨头,卫瓘闻到他袖中传来的苦艾气息,\"曹璟纵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

\"卫瓘愿亲自前往蜀地!\"他激动得嗓音嘶哑,仿佛已经看见烈火吞噬长安城的景象。但司马师冰凉的掌心按住了他的肩膀:\"你身份敏感。\"年轻权贵的戒指硌得他生疼,\"此事我另有安排。\"

待卫瓘随仆人退下后,司马懿对儿子道:\"此子才华横溢,但仇恨太深,需善加引导。\"

司马师轻笑:\"父亲放心。仇恨是最好的驱动力,他会是我们对付曹璟的一把利剑。\"

窗外,秋风呜咽,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