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诚亦这段时间一直在李老爷子身边,对青岭乃至宓州之事难以知情。上一次郭翼和他通信,还在青岭的时候,那时候李诚亦寄来了九港的照片,郭翼也就回复了他一些日常事,并没有讲到这次宓州港的计划。
而郭翼在离开青岭之前没有和他说,也是有着一些顾虑。她不懂得富贵人家亲情是否淡漠,她只是自己觉察李诚亦并不希望与他的母亲敌对。
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也从小在李大太太身边长大,母子之情本就更为深厚,若再以这些生意人的脑子思考,权力啊金钱啊,这些筹码统统加上,李诚亦也绝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的理由。
郭翼每每到这样的时刻,都忍不住把李承欢这一层身份拿出来用。可李承欢并不如她欺骗李诚亦的那一般只是沉睡,李承欢已经永远的离去了。
把这样可怜的死人拿出来一次又一次为了自己所用,郭翼到底有些不忍。不到危急关头,她不想这样做。
郭翼犹豫了片刻,说:“他与我母亲藕断丝连,我怕他不愿帮我们这一边。”
陆星淮道:“你之前还教我不要告诉诚亦全部的计划,如今你又诚实守信用了?”
郭翼道:“……你今天讽刺我的够多了吧?”
陆星淮笑道:“你只消让他知道他该知道的部分就是了,我会配合你的。”
郭翼只觉压力山大:“知道了,我回去考量一下。”
郭翼心里怀着思虑,缓缓踱进警察署帮忙安排的院子里,这里是一个偌大的四合院,此次跟随来的船员住在外侧,郭翼和陆星淮各有一个小院,赵照则住在陆星淮院子的西厢。
她坐在书桌前想,她又要多骗李诚亦一件事,而她在这之前已经不知道骗了李诚亦多少件事了。一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谎言,如今已经层层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几乎将郭翼拢住。
她越了解李诚亦,越难以再扯那些虚与委蛇的谎话。她记得每一次她提及李大太太时,李诚亦纠结的神情,也记得每一次轻松的闲聊时他眉宇间透出来的少年意气。
这些种种都是郭翼觉得他不能和自己站在自己这边的稻草,亦或者他愿意说出真相,但是也不愿再与她交好。
郭翼忽然意识到,她已经有点把这个弟弟当作真正的亲人了,故而心里有万般纠结,千种心绪。
她稳了稳心神,不愿再想,她是一介孤魂野鬼,本就没有亲人在这异世间。既然有些事情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便发就是。
郭翼斟词酌句,给李老爷子发电报,言李家开往长河的货船在宓州截停,很有可能有外部贼人常年偷盗军火。她请求派一个总部的人到青岭来主持此事的处理。
她点名要求此人是李诚亦。
一则她这里说要李诚亦可以淡一淡李大太太的疑心,谁能想到查她用的是她的儿子呢?
二则李老爷子身经百战,必然知道“外部贼人”这四个字只是一种说辞。没有家贼里应外合,怎么可能只靠外部贼人就偷得只停靠一晚的船里的货物?
然而公司内部人员环环相扣,谁来查都有可能包庇羽翼下的同僚。
唯有一个人,他从血脉上是李老爷子的血脉,刚刚接触公司不久没有根基,看上去冷心冷面只能狠心斩将。
那个人就是李诚亦。这个建议也是合在他老人家的心坎儿上。
郭翼将电报写完,又写了一份纸质信件详述事情因果,等她写完已经月上中天。
她在宓州被安排的房子正好在山腰上,开窗扑面而来的江河味道。往下看去,越接近港口的地方越有万家灯火闪烁,好不热闹。
烟火气是世上最奇妙的气息,它无色无味,却又凝聚着凡人间的所有颜色和味道,仅仅远远望去,仅靠想象就能感受到其中的幸福。
郭翼穿越以来,也曾欢笑,也曾幸福,只是那都是浮华间的片刻喘息,再也没感受过那样的烟火气。
这样一想她竟然还有一丝怀念。
郭翼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门准备活动一下腿脚,正好遇见赵照来找。
赵照擦擦汗道:“船只都已安排妥当,靠在港口内侧,十天半个月不走不会挤占航线。”
郭翼点点头:“辛苦了。”
两人并排走着,月光打在游廊上带着阴影,赵照一路絮絮叨叨的汇报,或许他并不絮叨,只是郭翼没有心思听罢了。
也许是因为夜色深沉,也许是刚刚看见了热闹繁华的港口,亦或者是今天处理了太多要务,郭翼的大脑微微放空,任凭赵照的话语平滑的越过大脑,享受夏夜微风里的凉意。
郭翼习惯性的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赵照有些不满:“李小姐,你有在听我说吗?”
郭翼回过神来,捏了捏眉心:“这两天太累了,有些走神,抱歉。”
赵照仔仔细细的看她,道:“我刚刚去见陆先生,脸色也不好,你们两个该不会才合作几天就要闹掰吧?”
赵照直言直语,他刚上这艘大船,可不希望才启航就触礁。
郭翼哑然失笑:“什么话?只是一些小摩擦。”
小摩擦吗?郭翼心里有点犯嘀咕,她脱口而出将事情化小而非化了,正是因为这事情在她心里是大而非小。
她嘴上哄着赵照,心里却没觉得这是小摩擦,亦或者说她才接触商业几天,根本分不清什么摩擦喝杯茶就能解决,什么摩擦会闹掰。
赵照道:“无论如何,你们两个赶紧说开的好,他在东院那边。”
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是如此,合作伙伴也应当如此,不然马上就要散伙。赵照自然是希望这两个人床尾和,明天自己汇报的时候就不会为老板的情绪问题背黑锅。
郭翼笑道:“知道了,知道了,等下我过去看看。”
郭翼与赵照分别,在游廊里徘徊了一阵,两个小丫头端着水盆嘻嘻笑笑的走过拐角,一看见郭翼就不笑了,规规矩矩的低着头走过。
郭翼见她们如此也就不好意思继续在这里徘徊,慢慢的挪到东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