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逐影庭因证据不足,释放至冬愚人众执行官仆人。
阳光骤然洒入阿纳托利眼中,他不太适应地眯了眯眼,唇角的笑容真切了几分。
“是来迎接我的吗?”
少年闻言掀了掀眼皮,发出一声冷哼。
“我更希望你理解为‘挑衅’。”
“挑衅…”
阿纳托利把二字在唇齿间转了几圈,灿金的发丝扫过弯弯的眉眼。
“真是可爱的脾气。”
莫洛斯的指节微微收紧。
他讨厌这个男人轻佻的语气,更讨厌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兴味——仿佛自己是什么值得玩味的猎物。
“枫丹不欢迎愚人众。”他直起身,嗓音低沉,“尤其是你。”
“真令人伤心。”
阿纳托利故作叹息,指尖抚过胸前精致的银质领针,“我以为经过这次的‘深入交流’后,我们至少算得上…熟人?”
莫洛斯的目光扫过他领针上细微的划痕——那是拘留室粗糙的墙壁留下的痕迹。
他本该感到快意,可对方悠然自得的态度却像一根刺,扎得他浑身不痛快。
阿纳托利轻笑一声,忽然向前迈了一步。
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到莫洛斯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是只有在极寒的至冬国久留,才能浸染的气味。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般的亲昵。微微倾身,唇几乎贴上莫洛斯的耳廓,“想听听我的‘诚意’吗?”
莫洛斯猛地后退,后腰撞上树干。
树皮粗糙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衣传来,可更让他恼火的是自己那一瞬的紧绷。
他又一次丢了枫丹的脸面。
“滚出枫丹。”他咬牙道。
阿纳托利却像没听见似的,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的怀表。
表盖弹开的瞬间,莫洛斯瞥见内里镶嵌的画像——一个黑发女孩正对着镜头微笑,脖颈上挂着码头的工牌。
“认识这个孩子?”
他语气无辜,“她前不久送了我一朵花,真是可爱的姑娘。”
莫洛斯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
“别紧张。”阿纳托利合上怀表,指尖轻轻点了点表盘。
“我只是想说…枫丹的孩子们,似乎比某些大人更懂得待客之道。”
他后退两步,优雅地行了个至冬礼。
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衬得那笑容愈发刺眼。
“期待与你的下次见面。”
莫洛斯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指节捏得发白。
怀表女孩的笑靥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是水仙十字院的孩子,她的父母在一年前被自己亲手送进梅洛彼得堡。
树梢的阴影投在他脸上,眸中的暴戾在几息过后归于沉寂。
————
莫洛斯回到沫芒宫时,美露莘们又出现在四楼的茶水间。
与之前不同,这次角落里多了几张矮凳——显然是特意为她们准备的。
洛朗正坐在其中一张上,手里捏着一枚摩拉,美露莘们围在他身边,听他夹着嗓子喊着。
“欧菲妮~”
“嗨↗—!”
其中一位美露莘摇头晃脑地举起手,满脸笑容。
“喜欢什么呢?”
“比起安装齿轮,我更喜欢唱歌!”
洛朗哈哈大笑,将掌心中的摩拉放在欧菲妮的手中,“该你咯。”
“嗯嗯!”
拿到摩拉的欧菲妮立刻将其高举过脑袋,转头望向兴奋的姐姐妹妹们。
“爱贝尔~”
“嗨↗↘!”
与卡萝蕾外貌相似的美露莘举起手。
“喜欢什么呢?”
“比起唱歌,我更喜欢和大家在一起!”
摩拉来到爱贝尔手中。
“卡萝蕾~”
“嗨↘—!”
“喜欢什么呢?”
“比起和大家在一起,我更喜欢和大家一起帮助人类!”
......
转了一圈后,摩拉再次回到洛朗手中。
他笑着将摩拉高高抛起,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莫洛斯没有停留,径直从门边走过。
可就在他即将离开时,余光却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玛丽安。
她站在洛朗身旁,手里捧着一个精巧的机械装置,正兴致勃勃地向美露莘们展示。
“这是我哥最新的发明,可以预测枫丹的天气哦!”
她轻轻拨动表盘上的指针,四个符号依次闪过——晴天、多云、大雨、暴风。
指针最终停在“晴天”上,美露莘们立刻发出惊叹,其中一个耳朵微微卷起的美露莘更是扑了上去,小心翼翼捧着冰冷的金属外壳,细细观察。
“好厉害!”
“阿兰先生真聪明!”
玛丽安笑着揉了揉其中一只美露莘的脑袋,目光却在抬起的瞬间,与门外的莫洛斯对上了视线。
她的笑容微微凝滞,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嘴唇轻启,似乎想说什么——
可不远处的莫洛斯却像被烫到一般,迅速垂下眼睫,转身就走。
——二十年了,他还是不敢面对她。
然而,他刚迈出两步,迎面却撞上一道高大的身形。
最高审判官银白的发丝在走廊的灯光下泛着温暖的色泽,他微微低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莫洛斯。
“正巧遇见。”
那维莱特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关于美露莘的权益问题,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莫洛斯皱眉,下意识想拒绝,可那维莱特已经侧身,示意他一同返回茶水间。
“…现在?”
“现在。”
莫洛斯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跟着那维莱特走了回去。
茶水间里,美露莘们见最高审判官和督政官一同出现,立刻安静下来,有些紧张地站直了身体。
“不用紧张。”那维莱特微微颔首,“我只是想了解,你们在枫丹的生活是否顺利?”
美露莘们面面相觑,最终,一个胆子稍大的美露莘鼓起勇气开口。
“那维莱特大人,我们已经找到了工作。不过我们的手掌结构并不适合抓握,每次磨零件都要用好大的力气,晚上疼的睡不着觉…”
有了开头,剩下的美露莘们纷纷顺势开口,倾述为了融入枫丹庭遇见的困难。
“公园的长椅总是有好多虫子,工厂的先生预支的工资不够买几瓶除虫喷雾…”
另一位小声补充。
“来这里的路上被一位先生吼了...可能是我跑的太快吓到他了。我理解他的愤怒,但我还是有些难过...”
……
那维莱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而就在此时,窗外的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原本晴朗的天空被乌云遮蔽,光线骤然减弱,茶水间内陷入一片昏沉。
玛丽安低头看向手中的机械装置,指针不知何时已从“晴天”滑向了“多云”,甚至隐隐有继续转动的趋势。
“…奇怪,刚刚还是晴天呢。”
她喃喃道,随即有些尴尬地收起装置,“看来这个还需要调试…”
莫洛斯的目光却落在了那维莱特身上。
最高审判官的表情依旧平静,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却隐约流露出一丝…悲伤?
窗外,雨滴开始敲打玻璃,淅淅沥沥的声音在沉默的茶水间里格外清晰。
莫洛斯忽然想起那个荒谬的童谣——
只要天空下雨,就是水之龙在哭泣。
他原本嗤之以鼻,可现在……
他盯着那维莱特的侧脸,又看了看窗外愈演愈烈的雨势,眉头越皱越紧。
——不会真的和他有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