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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幕 赋予悲剧以尊严

少年坐在沙发的暗角,指尖的血渍早已凝固成褐色的痂。

复律官们的脚步时远时近,却无人敢叩响这扇紧闭的门。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银线。

门外忽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与复律官规整的节奏截然不同。

“我数到三哦——”

芙宁娜的声音贴着门缝钻进来,甜得像奶香四溢的千灵慕斯。

“一、二...”

莫洛斯猛地抬起头,沙哑的嗓音挤出一句。

“请进。”

门扉无声开启,蓝白长发的的神明大人提着裙摆轻盈跃入,带着淡淡的香水味,像是刚从上流社会举办的宴会中离开。

“哗啦——”

整面窗帘应声而落,月光如潮水般涌入,将莫洛斯苍白的脸暴露在少女面前。

他眯着眼侧过头去。

“你怎么...”

“索亚已经和我说过了。”

芙宁娜蹲在他面前,像是抱怨一般嘟囔道。

“因为你的一句话,现在整座沫芒宫都是忙个不停。”

“枫丹庭到处都有逐影庭警员的身影,可把不少不明真相的民众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什么穷凶极恶的犯人从梅洛彼得堡逃出来了。”

她夸张地叹了口气。

“而且我可是放弃了三层奶油泡芙塔特意赶回来的,三层!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我知道你会来...”

莫洛斯下意识躲避她的目光,却被冰凉的手指捏住下巴强行转回来。

“嗯?这是什么意思?”

芙宁娜的声线褪去戏谑,眼底泛起涟漪。

“不过你说的没错,作为合格的神明是不会连子民的眼泪都接不住的。”

“我打算去找你...”

他呢喃着,眼睫轻颤,“我努力解决了,但我做不到,所以我需要帮助。”

出乎意料的坦诚让芙宁娜瞳孔微颤,她突然松开手,唇角不自觉地浮出笑容。

在社会中,倾诉与宽慰同样属于人情的往来,对于坦白自己的不足并寻求他人的帮助对普通人来说往往难以启齿。

但莫洛斯却不同,他总是会在这类容易被他人忽视的小事上展现出与“人类”的不同,反倒将从未觉得他不是“人类”的芙宁娜逗笑了。

“但你一直都没来。”

“嗯。”

莫洛斯点点头,“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不急,那就再想想吧!”

芙宁娜歪头打量着少年的神情,突然从身后抽出一张入场票晃了晃。

“有个大胆的剧团,还记得吗?申请欧庇克莱歌剧院作为演出场地的那个。”

见莫洛斯眨着朦胧的双目点点头后,她悄然一笑。

“三天后是他们的重映。当然,我也会去现场,毕竟这份剧本也有我的功劳在。”

“作为水之神,我特许为枫丹督政官批过三天特殊的假期。”

她将票放在莫洛斯身旁,掏出手帕沾了些水,轻轻擦去少年脸上凝固的血污。

“这是来自神明的邀请哦,你可要好好决定!”

————

欧庇克莱歌剧院

鹅绒幕布在竖琴声中升起,舞台被染成深海般的幽蓝。

戴着面具的舞者们踏着潮汐的节拍旋转,手中丝缎随灯光变幻,时而如浪涛翻涌,时而如星河流转。

莫洛斯盯着领舞飞扬的衣袂,不知何时耳旁优雅的旋律取代了宏大的篇章。

\"看那个提灯人。\"芙宁娜在身侧的座位,指尖戳了戳他的胳膊。

舞台边缘悄然出现一个佝偻的身影,提着盏锈迹斑斑的铜灯,蹒跚着将发光的小石子投入\"海浪\"。

每投一颗,舞者的衣摆便泛起一片荧光,仿佛被点燃的星火。

\"他在为迷航的船播种航标。\"

她托着腮,声音轻得像在念一首童谣,\"哪怕自己永远到不了彼岸。\"

最后一颗石子坠入\"深海\"时,提灯人在烟雾消散,而整片舞台骤然亮起——无数光点从浪涛中升起,凝成蜿蜒的星路。

\"死亡不是熄灭,是变成另一种照亮。\"

芙宁娜突然往他手里塞了颗硬糖,刺鼻的柠檬酸味让人眼眶发热。

\"痛苦也能酿出甜味,对吧?\"

幕布在潮声般的掌声中垂落,莫洛斯攥着糖纸起身,却被拽住袖口。

迎着少年困惑的目光,芙宁娜眨了眨眼,故作神秘道。

\"再等等,还没落幕呢——\"

————

过了许久,直到为剧团而来的观众们纷纷离场后,已垂落舞台的幕布竟再次升起,熟悉的演员们再次出现台上。

莫洛斯瞳孔骤缩——整洁的病房、温情的孤儿院还有夕阳下的海滩…

他震惊地转过头,想向谋划了这一切的“导演”问些什么。

\"嘘。\"

可惜的是,脾气古怪的“导演大人”并不喜欢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在戏剧中发出杂乱的噪音。

她的指尖抵住少年颤抖的唇,\"这是逐影庭两天前呈交的调查报告,我把它编成了戏剧。\"

演员、灯光还有道具随着紧迫的“嘀嗒、嘀嗒”声中开始游动,病床上的“卡特”在蜷缩成一团。

仪器导线、输液管、厚重的被褥…本为救治他的物件却随着男人的动作逐渐变了意味。

各类复杂的线条紧紧缠绕住他的手脚,一层又一层的被子从高空落下,像无法撼动的高山那般重重砸在瘦弱的男人身上。

他的唇角挂着微笑,但眼角的泪光却展露他内心的不甘与痛苦。

欢笑声突然撞碎寂静。

舞台两侧涌出暖色的光影:少女的欢笑、青年们的争论、少年手中的甜点还有浮在水面的牛奶…

病床上的男人伸长脖颈,喉间插管随着动作渗出血迹。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

与少女牵起手的男人、试图和稀泥的男人、咬碎糖果的男人、抿着牛奶的男人…

聚光灯倏地熄灭,那些人们身旁的男人立牌嘭的一声砸下!

在无人可见的黑暗中,男人拼了命的挣扎,却始终被纯白的白鸽以守护之名护于羽下,就连最后可见的念想都被无情剥夺。

在男人痛苦的嘶吼声中,一只鳞爪兽影从天花板里渗出,在他耳畔低语。

「用最后一天的自由,换一个体面的告别,如何?」

「你应该还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遗憾想亲身去完成吧?」

「瘫在床上就连翻身都要依靠别人的现状…你真的满足吗?」

男人干裂的唇角忽然扬起,扯断输液管的动作像撕开蛹壳的蝶。

被医生判断再无自主行动可能的男人缓缓从床上坐起,颤抖的双手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洁白的羽翼被暴力撕毁,从空散落的羽毛间,他终于再次看见了那些曾深爱的过去,缓慢但又无比坚决地向外跨出脚步。

「宁愿在烈阳下焚毁,我也不愿在床榻上腐烂。」

幻影却在他触及医院大门时轰然破碎——兽爪穿透胸膛的刹那,莫洛斯呼吸一滞,恍惚看见“卡特”苍白的指尖在光河中闪烁,将一颗颗\"星星\"放进演员们的掌心,所有光芒汇聚成他们们手中的星屑。

“逐影庭已查明卡特失踪的原因。”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少年的身旁落座了一个女人。

“与主治医师核查了卡特在事发之前的报告,他的身体情况根本不允许他进行任何行动。再加上在医院现场检测到大量残留的深渊痕迹...”

\"是【蛊兽】。\"

索亚握紧腰侧的长剑,抿紧的双唇仍在缓缓复述真相。

\"它们专挑心存执念的将死之人交易——用最后生机换片刻自由。\"

“病入膏肓的卡特在生命的尽头渴求逃离医院的自由,魔物回应了他,并用生命为代价,支撑他与你们道别。”

“当仅剩的生命力被彻底吞噬殆尽后,魔物便会伸出魔爪,收去再无利用价值的躯壳。”

\"这是他的选择吗…\"

莫洛斯嘶哑开口,戏剧中卡特投向海面的眼神与记忆中重叠。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索亚轻声道“这类魔物的狩猎标准,就是意志松散,身体羸弱,但却抱有强烈遗憾的人们。”

——骇人听闻的魔物竟不知何时悄然潜入枫丹庭!

索亚的心中满是愧疚,“抱歉,大人。这是我们逐影庭的失职…”

“没错,逐影庭确实需要得到惩罚。”

芙宁娜屈起食指叩了叩少年眉心,力道轻得像被风吹过的蒲公英。

“但从另一方的视角出发——”

尾音被琴声截断,舞台上的提灯人从幕后走出,将最后几颗星石抛向穹顶。

芙宁娜的剪影与虚幻的光河重叠,发梢被灯光照得幽蓝流淌,恍若自深海上浮的人鱼。

莫洛斯的掌心被塞入一颗星石,明明微弱无比的光却驱散了他面上的阴霾,只留一片暖色。

“「被白鸽啄伤的雏鸟,会选择死在迁徙的途中」,就像他从众人的喧嚣中走向一人的孤寂。”

“他把最后的温柔留给了你们,不是为了让你拒绝承认他的离去,而是——”

舞台灯光闪烁,所有的演员纷纷来到舞台中央,等待少女走到他们身前,一同鞠躬谢幕。

“作为他为数不多的观众,坦然的伸出手,面带微笑献出你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