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律·榫魂》
骤雨倾桥断,洪涛噬骨鸣。
巧榫承千浪,神工合一声。
徒手缚龙处,凡躯铸铁城。
谁言无道法?大巧在尘生。
是叶青!
他浑身早已湿透,粗布短褐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脖颈疯狂流淌,模糊了视线,但他奔跑的脚步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泥泞,又奋力拔出,在洪水的咆哮和风雨的嘶吼中,直扑那正在洪魔口中挣扎的桥体骨架!
“叶青!你疯了!回来!”赵大夯在庙檐下嘶声大吼,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不堪。
叶青充耳不闻。他的目标清晰无比——桥体中央,那几根刚刚由李老把头亲自完成榫卯结构、尚未铺设桥面的主横梁!
洪水狂暴地冲击着桥基。浑浊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桥桩上。那些仅靠铁钉固定的部位,在巨力的反复拉扯下,发出刺耳的呻吟和断裂声,不断有木板、小件被撕扯卷走。然而,当汹涌的洪水冲击到那几根由巨大榫卯紧密咬合的主横梁时,景象却截然不同!
“轰——!”
一个巨大的浪头扑来,狠狠砸在横梁与桥桩的榫卯结合处!赵大夯等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不忍再看那必然的崩溃。
然而,预料中的断裂声并未响起!
只见那沉重的横梁在巨浪冲击下猛地一沉,整个榫卯结构发出“咯吱…咯吱…”的、令人心弦紧绷的摩擦挤压声。神奇的是,那声音并非断裂的悲鸣,而更像是一种承受巨大压力时的坚韧低吼!巨大的燕尾榫在卯眼中被冲击得更加紧密,木材天然的韧性在巨大的压力下被激发出来,结构本身微妙的弧度与角度,巧妙地引导着洪水的冲击力向两侧分散!横梁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在巨浪中挣扎的活物,榫卯的接口处,甚至能看到木料在巨大压力下被挤压得更加密实!
它没有硬顶,而是承接、化解、分散!在洪水的狂暴中,它展现了一种惊人的韧性!
叶青的身影在此时冲到了桥边!他毫不犹豫,纵身一跃,精准地落在那几根剧烈震颤的主横梁之上!脚下是翻滚咆哮、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浑浊洪流,冰冷的河水夹杂着碎木碎石,不断溅起打在他的腿上。
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目标——一段刚刚被洪水冲歪、连接处仅靠几根铁钉勉强维系、随时可能被冲走的桥板!那块板子一旦被卷走,不仅会砸向下游,更会带走整段桥体的平衡!
没有丝毫犹豫,叶青低吼一声,腰背发力,双脚如同钉子般牢牢“钉”在湿滑的主梁上,纯粹依靠腰腹和手臂的力量,猛地俯身探出!冰冷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小腿。他双手死死抓住那块危桥板的边缘,手臂肌肉贲张如铁,青筋根根暴起!
“给我——起!”一声暴喝穿透雨幕!
纯粹肉身的力量在这一刻被催发到极致!沉重的桥板被他硬生生从洪水的吸力中拔起!同时,他右腿闪电般扫出,脚尖精准地踢向旁边一根早已备好、带着标准直榫的木料!
那木料受力飞起,在空中划过一个短促的弧线,不偏不倚,其前端的榫头正好对准了危桥板边缘一个刚刚被洪水冲刷暴露出来的卯眼!
“咔哒!”
一声清脆悦耳、如同天籁般的契合声,在风雨洪流的咆哮中,清晰地传入岸上每一个绝望村民的耳中!那声音,比铁钉钉入木头的声音更稳固,比任何绳索捆绑更可靠!
叶青顺势将那桥板狠狠向下一按!榫头深深嵌入卯眼,严丝合缝!
那块刚刚还摇摇欲坠的桥板,瞬间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稳稳地固定在了主横梁之上,成为对抗洪流的又一个坚固支点!
做完这一切,叶青才喘着粗气,直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他站在依旧被洪水疯狂冲击、不断震颤却岿然不动的桥体骨架上,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身体,在惨白闪电的映照下,如同一尊从洪荒中走出的、脚踏怒涛的古老神只。
土地庙廊檐下,死一般的寂静。
赵大夯张大了嘴巴,雨水灌进去都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洪水中那在浪头拍打下剧烈颤抖、却始终咬合紧密、稳固如山的主梁榫卯,又看看那刚刚被叶青用同样方法加固好的桥板,再看看那个在风雨飘摇的桥骨上挺立的身影。
他猛地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声音清脆响亮。
“我…我赵大夯…是个有眼无珠的蠢货!是个该天打雷劈的夯货!”他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悔恨和一种颠覆认知的震撼,对着风雨,对着断桥方向,声嘶力竭地吼道,“李老把头!您是对的!叶兄弟!您…您神了!这榫卯…这榫卯真他娘的是桥的魂啊!俺服了!俺服了!”
他身边的几个汉子,同样目瞪口呆,看着洪水中那不可思议的稳固结构,看着叶青那在风雨中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身影,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劫后余生的狂喜。那在洪水中岿然不动的榫卯结构,那徒手接木、瞬间成桥的神乎其技,彻底击碎了他们过往对“力量”和“坚固”的所有浅薄认知!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顺着叶青的下颌不断滴落。他站在洪流冲击的桥骨上,脚下是榫卯咬合处传来的、充满生命韧性的震颤。体内灵力依旧沉寂如死海,但胸腔之中,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却在冰冷的风雨里奔涌激荡。那不是法力,却比法力更加澎湃、更加坚实!那是“合”的共鸣,是“让与受”的磅礴伟力,是凡俗技艺直指大道本源的无上回响!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被药泥覆盖、又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伤口。那刺痛依旧清晰,却仿佛烙印,标记着他踏入这全新道途的第一步。道心深处,那扇推开缝隙的大门之后,一个以榫卯为骨、以红尘为基的浩瀚天地,正向他发出无声而磅礴的召唤。
而在村西头,一声比风雨更加凄厉、更加撕心裂肺的女人惨叫,穿透了层层雨幕,骤然响起!白如雪临窗时那凝重的背影,瞬间浮现在叶青心头。生命的呼号,与洪水的咆哮,在这绝望的雨夜,交织成凡尘最残酷也最真实的试炼乐章。
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像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风雨的喧嚣,也刺穿了叶青胸腔中奔涌的暖流。
“糟了!”叶青心头剧震,白如雪临窗凝重的背影瞬间清晰。村西!是那临盆的妇人!
他最后扫了一眼脚下。巨浪依旧咆哮冲击,但主梁榫卯在震颤中发出低沉坚韧的“咯吱”声,如同扎根大地的古树,稳稳承受着洪魔的撕扯。新加固的桥板严丝合缝,成了骨架牢不可破的一部分。
“赵大哥!桥暂时撑住了!看住这里!”叶青朝土地庙方向吼道,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猛地从震颤的桥骨上跃下,双脚深陷泥泞,却毫不停顿,朝着村西惨叫声传来的方向,逆着肆虐的洪水,狂奔而去!
赵大夯如梦初醒,脸上火辣辣的巴掌印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听见没!都给老子看紧了!桥在人在!”他嘶吼着,带着劫后余生的汉子们冲到岸边,死死盯着那在怒涛中奇迹般屹立的骨架,眼神里再无怀疑,只剩下对那“榫魂”的深深敬畏。
叶青在泥泞和洪水中狂奔。体内沉寂的灵力依旧死寂,但胸腔那股因“合”而生的暖流却在奔涌,支撑着他近乎透支的身体。那不是移山填海的法力,却赋予他一种奇异的感知——脚下大地的脉动,风雨的轨迹,甚至远处那间风雨飘摇茅屋中,生命垂危的微弱气息。
近了!
破败的茅屋在风雨中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窗户透出昏暗摇曳的油灯光,映出白如雪焦急的身影。屋内,接生婆绝望的声音和产妇撕心裂肺的痛呼交织。
“不行了…胎位不正…卡住了…血…止不住的血啊!”接生婆的声音带着哭腔。
“让我来!”叶青撞开屋门,浑身泥水,如同刚从地狱爬出。他顾不上解释,目光锐利如电,瞬间锁定了床榻上气息奄奄的妇人,以及那卡在生死关头的婴孩。
没有法力,没有灵丹。只有一双沾满泥泞、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的手,和对“榫合”至理的领悟。
“扶稳她!”叶青低喝,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白如雪立刻上前,用尽全力稳住产妇。
叶青的手,没有蛮力拉扯,而是如同抚摩最精密的榫卯。他闭上眼,那胸腔中的暖流,那“合”的共鸣瞬间放大。指尖仿佛能感受到那小小生命在狭窄通道中的形状、位置、每一次微弱的挣扎。他引导着,调整着,如同引导洪水冲击下的桥骨,寻找着那个能化巨力为支撑的微妙角度。
“呃啊——!”产妇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喊。
“出来了!头出来了!”接生婆尖叫,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叶青的手稳如磐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柔和,又蕴含着千钧之力。他并非对抗生命的阻碍,而是在引导、承接、帮助那微弱的新生找到与这残酷世界“契合”的通道。
“哇——!”
一声嘹亮得几乎要刺破屋顶的啼哭,骤然响起!比洪水的咆哮更尖锐,更充满穿透绝望的力量!
一个新生的婴儿,带着血污和生命的顽强,被叶青稳稳地托在手中。窗外的风雨似乎都为之一滞。
叶青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胸腔中那股源自凡俗技艺、直指大道的暖流奔涌不息,涤荡着疲惫,更带来前所未有的清明。他低头看着掌中那奋力啼哭的小小生命,又看看自己那覆盖着药泥、在油灯下泛着微光的手掌。
生命的榫卯,在这一刻,于这风雨飘摇的茅屋中,完成了最惊心动魄、也最撼动灵魂的咬合。
白如雪看着叶青,看着他手中啼哭的婴儿,看着他眼中那深邃如渊又璀璨如星的光芒,第一次,冰山般的脸上,露出了极浅、却无比真实的震撼与动容。
窗外,洪水依旧咆哮,但在这间透出新生啼哭与微弱灯光的茅屋里,某种比怒涛更磅礴、比榫卯更坚韧的力量,悄然生根。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