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潮湿的墙根下,指缝间渗着黑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卯时的晨光穿过槐树的枝桠,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纠缠的枝影竟像极了泛黄古籍上的镇魂符,只是此刻每道纹路都在缓缓蠕动,仿佛活过来的咒文正汲取着晨露里的阴气。
老李的槐树枝在日光中剧烈扭曲,深褐色的树皮渗出黏稠的液体,像融化的沥青般滴滴答答砸在地上,接触地面时发出硫酸腐蚀般的\"滋滋\"声,腾起的白烟里竟混着烧焦毛发的恶臭。我勉力抬头,看见赵虎的半透明魂魄正被树根缠绕,那些暗青色的根须像活物般钻进他的魂体,每刺入一分,他的身形就变得愈发淡薄。
\"用银簪刺树根!\"赵虎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魂体突然转向我,胸前的警徽已经残破不堪,\"孙月娥女儿的头骨就嵌在......\"话未说完,一根手腕粗的槐树枝突然从他后背贯穿,枝桠上的尖刺勾住了他的魂火,幽蓝的光芒在晨光中明灭不定。
我下意识摸索裤脚,指尖触到那截绣着并蒂莲的鞋面,鞋尖的银光在晨露中闪烁——是孙月娥的银簪!那日在停尸房,她僵硬的手指还紧紧攥着这枚簪子,莲花纹路里凝固的血痂,此刻却像活过来般泛着微光。
槐树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树干上裂开无数细长的血口,渗出的汁液不是水,而是暗红的血液。我踉跄着爬向树根,银簪在掌心发烫,当簪头接触到树根的瞬间,莲花纹路突然逆时针旋转,十七道血光从花瓣间迸发,如离弦之箭般穿透树身。
十七声微弱的惊叫从树上传来,我看见每个被血光钉住的地方都浮现出半透明的人影——是局里的同事!老张的警服肩章还挂着昨晚加班时蹭到的粉笔灰,小王的手腕上还缠着上周抓捕时留下的绷带,他们的魂魄被槐树根穿成串,在树皮下痛苦地扭曲。
\"甲戌年七月十五......\"腐臭的气息突然逼近,我抬头看见孙月娥的鬼魂从树洞里探出半截身子,她的右手已经腐烂至见骨,指缝间夹着的出生证明边角卷曲,泛黄的纸张上,婴儿的脚印旁盖着县医院的红章,\"你亲手把勇儿塞进树洞时,可曾想过他是你外甥?\"
树根突然集体离地,如无数条毒蛇般在空中狂舞,露出底下的骸骨堆。最中央的白骨穿着四十年前的警服,肩章上的铜星早已锈蚀,怀中抱着的婴尸皮肤青紫,右手紧攥着枚翡翠扳指,内侧的刻痕在晨光中清晰可见——正是我的生辰。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暴雨夜,师父让我把啼哭的婴儿放进树洞,说这是\"阴养\"的秘术,能保孩子一命。我颤抖着摸向脖颈,缠绕的槐树根正往血管里钻,腥臭的黑血顺着下巴滴落,滴在骸骨胸前的翡翠扳指上。
\"乾坤倒转!\"我咬破舌尖,将混着毒血的唾液喷向骸骨,老李的惨叫声突然从头顶传来。那个总在值班室煮浓茶的老警员,此刻正从槐树上剥离,焦黑的皮肤像剥落的树皮般片片掉落,底下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密密麻麻缝在皮肤上的警用纽扣,每颗纽扣都刻着不同的警号,有些甚至是已经殉职同事的编号。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全市警报声响起的同时,直播软件自动跳转。画面里,各辖区的派出所前,平日庄严的镇魂符突然自燃,猩红的火焰中浮现出扭曲的\"杀\"字。镜头扫过街道,值勤的警员们突然集体僵直,后颈处冒出的槐树枝桠瞬间长成手臂粗细,带着尖刺的枝条扫过人群,血花飞溅中,弹幕被血色文字淹没:\"警察杀人啦!他们的眼睛是槐树皮!\"
\"你以为破得了局?\"老李的半张脸还黏在树干上,剩下的半张脸已经化作树皮纹理,露出的牙齿却是人齿,\"从第一任所长种下这棵槐树开始,整个公安系统就是张家的养尸地......\"他的声音突然变成无数重叠的男音,有我熟悉的同事,也有从未听过的苍老嗓音。
银簪突然脱离我的掌心,在空中画出复杂的轨迹,落地时在树根处勾出完整的镇魂符。孙月娥的鬼魂发出凄厉的嚎叫,双掌按在槐树主根上,腐烂的指甲深深陷入树皮,\"明远,看看树芯!\"
惊天动地的炸裂声中,槐树主干四分五裂,飞溅的木屑带着腐臭味,夹杂着泛黄的警用封条,那些盖着\"物证封存\"的封条上,朱砂写的\"镇\"字早已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渗入纸纹的血字。树干中央,九十九具迷你棺材摆成八卦阵,每具棺盖上都刻着历任所长的警号,有些警号我曾在档案里见过,属于几十年前失踪的前辈。
阵眼处,一颗头骨端坐在青铜托盘上,天灵盖上插着三根警用钢笔,笔帽上的警徽早已生锈。我认出那是师父的钢笔,笔杆上还刻着他的名字\"陈建国\"。头骨突然转动,空洞的眼窝对准我,下颌骨开合间,传出的竟是师父的声音,带着我熟悉的浓茶味:\"当年你在我茶里下蛊时,可曾想过今日......\"
回忆如刀绞,三年前那个冬夜,师父突然性情大变,持刀砍伤同事,我在他的茶杯里发现了蛊虫。此刻看着头骨,我才惊觉,或许那时的师父早已被槐树吞噬,真正的他早就葬在了这树芯里。
卯时的阳光突然变得炽烈,头骨在强光中崩解,露出内层的半块龙凤玉佩。当我的血滴在玉佩上时,清脆的凤鸣声响起,九十九具棺材同时炸裂,被困的魂魄化作青烟升空,其中一道青烟掠过我时,传来老张临终前的叹息:\"小吴,警徽......擦干净......\"
老李的身体在晨光中纸化,漫天飞舞的纸灰突然聚合成张员外的脸,那是县志里记载的清末乡绅,他的嘴角勾起冷笑:\"张家血脉不绝,阴兵借道永续......\"话音未落,纸灰被晨风吹散,却在落地时变成了槐树叶,每片叶子上都印着警员的照片。
整棵槐树在此时燃起青绿色的火焰,火苗中传出百鬼哭嚎,那些声音里有报案人的哀求,有受害者的惨叫,更多的是警员们的怒吼。我踉跄着爬向警车,后视镜里的画面让我浑身冰凉——全市的派出所前,国旗杆正在疯长,木质的旗杆表面浮现出树皮纹理,顶端的五角星渐渐扭曲,变成槐树瘤的形状,瘤皮上慢慢凸出五官,竟是局里每个警员的脸。
手机突然自动拨打了那个从未存过的加密号码,接通的瞬间,听筒里传来沙沙的纸页翻动声,像是有人在翻看卷宗。我刚要开口,听筒里传来双胞胎女儿的轻笑,带着不属于她们年龄的阴冷:\"爸爸,我们在曲阳等你哟~\"背景音里,隐约有铁链拖地的声音,还有槐树枝桠摩擦的\"咯吱\"声。
朝阳完全升起的刹那,后备箱突然传来爆响,我转身看见警用封条正在自燃,火苗中,每个\"封\"字都变成了\"黄\"字,灰烬被风吹向东方,那是曲阳的方向。后视镜里,我看见自己的后颈处,不知何时爬满了细小的槐树根,在皮肤下形成了一个模糊的警徽形状。
警车的引擎突然自动启动,仪表盘上的时间定格在卯时一刻,而收音机里,本该是新闻播报的时段,却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混杂着老槐树的沙沙声,像极了四十年前那个雨夜,我抱在怀里的那个婴儿的哭声——原来,从踏入警局的第一天起,我们就都是这棵槐树的养料,而张家的阴兵借道,从来都不是传说。
我握紧方向盘,后视镜里,逐渐消失的槐树下,孙月娥的鬼魂正抱着那具婴尸慢慢跪下,她腐烂的脸上露出解脱的微笑。而在她身后,槐树的焦土里,一株新的槐树苗正在破土而出,嫩芽上挂着的,是一枚崭新的警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