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王镜继续驻军邺城,暂代河北军政要务。
建安四年秋九月,大军攻占邺城后,迅速派兵平定周边郡县,攻城掠地,冀州全境的安平国、渤海郡、常山国、河间国、清河国、赵国、巨鹿郡、魏郡、中山国悉数归附。
黑山军张燕也率军来投,王镜封其为平北将军,张燕欢欢喜喜地接受了任命。
袁谭已死,青州陷入群龙无首的涣散局面。夏侯渊率军趁势攻占平原郡、济南国、乐安国、北海国、东莱郡、齐国等地,青州也被王镜收入囊中。
至于袁氏的附属势力,并州的高干主动选择了投降。
王镜派军队前往接受献降,但因河北地域实在辽阔,高干更多只是名义上归附,她对并州的控制力较弱。为稳定局势、安抚各方,王镜仍任命高干为并州刺史,同时派人前往监视,暂时未引发风波。
至此,河北大部已定,王镜遂将目光移向幽州。
……
幽州局势错综复杂,实乃盘根错节之地。
袁熙虽是袁绍亲自任命的幽州刺史,却辖地甚小,号令难行。一面需抗衡公孙瓒,一面又遭乌桓窥伺,腹背受敌。
所谓乌桓人,属于东胡系民族,与鲜卑同源。西汉初年,东胡被匈奴冒顿单于击溃,残部分化为乌桓与鲜卑。乌桓最初活动在辽西、辽东塞外,东汉时逐渐南迁至长城沿线,活动范围主要集中在辽西、右北平、渔阳、上谷、代郡等边郡。
而在乌桓各部中,辽西乌桓势力最强,核心区域在辽西柳城。
辽西乌桓首领蹋顿是个厉害角色,他凭借过人的手腕整合了周边部族,让原本松散的乌桓势力拧成了一股绳,其他各部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他也成了乌桓人中说一不二的领袖。
不过,乌桓人与中原的关系向来复杂。
他们时常接受汉朝的羁縻政策,被封为“保塞蛮夷”,替朝廷守卫边疆;可一旦汉室衰微、控制力减弱,他们便会翻脸不认人,趁机劫掠边郡,把好处占尽。对袁绍、公孙瓒这些割据一方的诸侯也是如此,哪边有利可图就倒向哪边,时叛时附,毫无定数,像一群喂不饱的狼,永远在利益的天平上摇摆。
此前,幽州的几股势力——袁熙的残余力量、公孙瓒的部队、乌桓各部,还有一些地方豪强,相互牵制、攻伐,谁也吃不掉谁,才在常年的混战中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可这平衡,随着王镜的崛起被彻底打破了。
袁尚走投无路,一路逃窜投奔了袁熙,本想兄弟联手重振旗鼓,没想到反倒让袁熙本就虚弱的势力雪上加霜。
更要命的是,公孙瓒奉王镜之命追剿袁熙和袁尚,二人无奈放弃自己的地盘,跑去向乌桓人求助,希望能借助他们的力量东山再起。
只是,乌桓人向来趋利避害,袁熙兄弟如今成了丧家之犬,蹋顿是否愿意为了他们与势头正盛的王镜、公孙瓒为敌,还是个未知数。
……
是日,王镜正处理着军务,忽闻帐外通报,说是乌桓使者求见,还带来了献给“国公大人”的礼物。
她心想乌桓向来以皮毛、宝石或是战马为礼,倒也没太在意,只让侍从引使者进来。
使者是个高鼻深目的乌桓汉子,脸上堆着刻意的恭敬,双手捧着一只沉甸甸的木盒,躬身献上:“我家首领感念国公大人威德,特备薄礼献上,望大人笑纳。”
王镜示意亲卫接过盒子,放在案上。
她随手掀开盒盖,本以为会看到斑斓的狐裘或是剔透的玉石,可视线落下的瞬间,一股混杂着血腥与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盒中哪是什么宝物,竟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大概是路途遥远、天热难存,头颅的皮肉已有些发黑溃烂,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眼眶凹陷,嘴唇已经烂得露出了牙齿,看着格外骇人。
王镜只瞥了一眼,胃里便猛地一阵翻涌,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倒不是她胆子小,沙场征战多年,断肢残躯见得不少,可这般腐坏残缺的模样,却是头一回撞见,那股腥臭气直往鼻腔里钻,实在让人反胃。
身旁的郭嘉反应极快,几乎在王镜皱眉的同时,就伸手取过一块布,迅速将盒子盖得严严实实,隔绝了那刺目的景象与难闻的气味。
他眉头紧锁,沉声问道:“贵使,这盒中究竟是何人首级?乌桓送此‘厚礼’,又是何意?”
其实不必问,郭嘉心里已有了七八分猜测。近来公孙瓒追剿袁熙、袁尚甚紧,二人走投无路投奔了乌桓,如今看来,怕是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当年袁绍在世时,想必乌桓使者也是这般恭敬地献上礼物。如今不过数年,袁氏子弟的首级就成了讨好新主的贡品。
果不其然,那使者脸上露出邀功般的笑容,欠身答道:“回大人,这正是袁尚、袁熙二人的首级!此二人曾背叛国公,妄图勾结我族作乱,我家蹋顿首领深明大义,知国公欲除之而后快,便已将二人斩杀,特献首级以表忠心,愿永世归顺国公,绝无二心!”
王镜定了定神,心头浮起疑惑。
要说乌桓不愿为了落魄的袁家兄弟得罪自己,倒也说得通。可乌桓与袁绍本有盟约,当年袁绍北征时,乌桓还曾出兵相助,算得上旧盟。
就算如今袁家失势,乌桓不肯援手,将二人驱逐或是擒来献上也就罢了,何至于做得如此绝?
不仅痛下杀手,还要将首级这般折腾送来,连个全尸都不给留,这哪里是表忠心,更像是在刻意炫耀什么,或是……藏着别的心思?
王镜看着使者那张堆笑的脸,又瞥了眼地上的木箱,突然觉得一阵寒意。
……
事情还要从月前说起。
袁尚与袁熙一路仓皇逃至乌桓地界时,早已没了昔日袁家公子的体面。衣衫褴褛,面带尘霜。
初到辽西柳城拜见蹋顿时,袁尚仍改不了骨子里的骄纵。他仗着父辈与乌桓曾有盟约,见面时既不行礼,言语间还带着几分颐指气使,直言要蹋顿即刻发兵助他夺回冀州,甚至呵斥乌桓人招待不周。
蹋顿虽表面应和,眼底却已掠过一丝不耐。如今袁家失势,这落魄公子竟还摆着旧日的架子,未免太过可笑。
一旁的袁熙见状,想劝却又懦弱地缩了回去。他几次想打圆场缓和气氛,却被袁尚瞪了回去,只能喏喏地站在一旁,看着弟弟得罪人。
蹋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这兄弟二人更添了几分轻视,一个无礼狂傲,一个怯懦无能,实在不值得乌桓为他们与势头正盛的王镜为敌。
日子稍稳后,袁尚仍不知收敛。他不仅对乌桓的饮食起居诸多挑剔,还私下抱怨蹋顿“目光短浅”,甚至试图拉拢几个小部族首领,想绕过蹋顿掌控兵马。这些举动很快就传到了蹋顿耳中,彻底点燃了他的杀意。
恰在此时,王镜平定河北的消息不断传来,公孙瓒的追兵也在边境施压,乌桓内部对是否庇护袁家兄弟的争议越来越大。
蹋顿本就觉得留着二人是个祸患,又见王镜势不可挡,早已动了“献投名状”的心思。袁尚的无礼与算计,恰好成了他动手的最佳理由。
一日深夜,蹋顿以“商议军机”为名召二人入帐。
袁尚还以为有了转机,带着几分得意前往,袁熙却隐隐觉得不安,却仍被哥哥拉着跟了进去。
帐内早已埋伏好刀斧手,蹋顿端坐主位,一声令下,将二人斩首。
两颗首级被连夜装入木匣,由使者快马加鞭送往王镜处……
……
回过神来,王镜对着乌桓使者淡淡开口:“替我谢过你们首领的好意。”
顿了顿,她目光深邃地补充道,“将来,我会亲自去乌桓拜访。”
使者脸上的笑僵了僵,连忙躬身应道:“小人一定带到!”随后被侍从引着退出了大帐。
“主公,这头颅……”帐帘落下,郭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迟疑。
“烧了吧。”她轻声道,“烧成骨灰装在锦盒里,再派人送去给袁氏的人。
袁家如今多是女眷,若是让她们瞧见这腐烂模样,少不了要惊悸病倒。再者,亲人见了这般尸骨,必定不好受,何苦用这个再去扎他们的心。”
郭嘉点点头,立即吩咐下人按王镜的意思去办。
待侍从捧着木盒退下后,郭嘉低声道:“主公对乌桓此举,有何看法?”
“乌桓必灭不可。”王镜回答得直截了当。
“乌桓此举,表面是表忠心,实则是示威。他们能杀袁尚袁熙,明日何尝不能杀我。”
“主公所言极是。乌桓人这是僭越,他们擅自处置中原诸侯,分明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郭嘉脸上一片肃然。
王镜冷笑一声:“就像你要抓一个小偷,却有人跳出来替你杀人。这不是帮忙,这是挑衅。或杀或放自有我来决定,他们算什么东西。”
郭嘉踱步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幽州的位置:“乌桓盘踞北疆,向来不服王化。如今袁氏覆灭,他们以为可以趁机坐大。若不趁早铲除,日后必成大患。”
王镜走到郭嘉身旁,凝视着地图上标出的乌桓势力范围。
“幽州不稳,中原难安。要想彻底掌控北方,乌桓这颗钉子必须拔除。”
她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主公这话,正合我意!”
郭嘉唇边忽然绽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烛火在他眸中跳动,将那双总是半阖着的桃花眼照得透亮,眼波流转间,似有寒星坠入深潭。
“胡恃其远,必不设备,卒然击之,可破灭也。”
“既如此,我们便好好合计一下行军路线……”
帐内烛火摇曳,二人俯身看着地图,指尖在山川河流间游走,荡平乌桓之策,潜滋暗长,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