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寻声望去。
周自衡带着满眼的冰冷和告诫,朝他走过来。
他停在他的面前,周身气压低的可怕。
一个目光似乎要将江遇千刀万剐。
“江遇,你没有资格再见到柚子。”
痛苦的江遇,没有从失去林听的打击中缓过来。
他高挺伟岸的身躯,像是随时都会塌掉。
胸口的阵阵窒息之中,他上前半步,握住周自衡的手臂。
“阿衡,柚子是我女儿。”
“让我进去看看柚子!”
满眼麻木冰冷的周自衡,哼声间挥开了江遇。
“我说过了,柚子是我周自衡的女儿,你没资格见她。”
“不,不是这样的。”江遇眼中痛苦和悔恨交织。
他放低了姿态,忏悔着:
“柚子是我女儿。”
“是我伤害林听太深,她才不愿意让柚子和我相认的。”
“阿衡,你帮帮我,让我看一眼柚子?”
昔日那个站在媒体聚光灯前,谈吐从容,矜贵不凡的江遇。
此时此刻,满眼都是卑微又痛苦的哀求。
“阿衡,我想见见柚子。”
他再次握住周自衡的手臂。
这样的江遇,周自衡实在是嗤之以鼻。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叹息声中,是他对江遇的无尽失望。
“江遇,柚子对你有多讨厌和憎恨,你应该有自知之明。”
一句话,让江遇的手臂颓然垂落。
脑海里是关于柚子的各种画面,快速闪回。
柚子在雨夜,求着他给林听一盒抗癌药。
可是他冷下脸来,对柚子严肃道:别学你妈妈,撒谎演戏。
是他,亲手把林听送上了黄泉路。
是他,拿着一把尖锐的剑,深深地刺进了柚子小小的心脏。
“你说的对,我还有什么资格,什么脸面再见柚子?”
走廊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静得只剩下江遇缓缓蹲下来,抱头痛哭的悔恨声。
看到他这个样子,周自衡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他冷声警告:
“柚子刚刚失去妈妈。”
“看到你,她也会受到刺激。”
“你走吧!”
可是,江遇好想看一眼柚子。
他想看看柚子是否脱离了生命危险,是否安好。
他也想抱抱柚子,虽然他知道柚子并不需要他的安慰和抱抱。
可此时此刻,他就是想紧紧地抱着柚子。
那是他和林听爱情的结晶。
他只剩下柚子了。
从地上起身时,他应声道:
“阿衡,帮我转告宋律风,辛苦他暂时帮我照顾一下柚子。”
“柚子是我女儿,我不会放弃。”
林听在监狱里生下柚子时。
给柚子取名林瑾一。
怀瑾握渝,一心一意。
那是他给柚子取的名字。
林听当时取这个名字时,一定是希望他和柚子能够早日见面。
也一定是希望他们一家三口早日团聚的。
说完这句话,他朝周自衡深深的鞠了一躬。
“拜托了!”
周自衡回以一个冷眼。
随即,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他朝身边的人递了一个眼神。
洛高会意后,朝江遇比了一个手势:
“江先后,我不想为难您,请您立即离开。”
言语间,周自衡已经来到门口,正准备推门而入。
身后的江遇,看着他,“阿衡,林听的身后事,可不可以交给我?”
周自衡背对着他,哼了一声,“你觉得可能吗?”
说完,他进了病房。
房门敞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里的情况,江遇还没看清,门又紧紧掩上。
周自衡关门的声音,明明极轻。
江遇却被那道轻轻的关门声,震得胸口碎裂般的痛。
他整个人虚浮无力地扶住旁边的墙,这才不至于倒下去。
……
病房里。
柚子小小一团的身影,窝在病床上。
一双眼睛成了青蛙模样,红红的,肿得又高又大。
原本可爱机灵的模样,只剩下楚楚可怜和痛苦委屈。
周自衡心都要碎了。
说起来,他和柚子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
可是从柚子还在林听肚子里时,人人都说柚子是他周自衡的种。
这层关系,让周自衡对柚子不由亲近。
看着柚子时,他向来麻木冰冷的眸子,有了温柔的光。
大掌轻轻落在柚子的脑袋上,抬了抬唇,“……”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有这大掌轻抚她脑袋时,那无声的安慰。
“宋律风,你过来一下。”
周自衡把宋律风喊到窗边。
宋律风皱眉,“什么事。”
压低声音后,周自衡说了两句。
宋律风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周自衡,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周自衡:“我从来不会开玩笑。”
“真的?”
得到周自衡的默认,宋律风流出激动的泪水。
然后,他欣慰地看向柚子。
周自衡也看向了坐在床上的,失魂落魄的柚子。
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情况还不稳定,等稳定一些再告诉柚子。”
宋律风想了想,点点头,然后又问,“那葬礼的事?”
周自衡:“葬礼照常进行。”
宋律风经过深思熟虑后,又点了点头。
……
江遇离开了儿童住院部。
从电梯里走出去时,他迎面撞上林振宇和林建国,还有林薇薇三人。
林振宇大步迈上去,最先问出声,“江遇,柚子怎么样了?”
林振宇满眼都是担忧。
那孩子才刚满五岁。
这就失去了妈妈。
想到自己的妹妹,如此突然离世。
林振宇胸口要碎开。
那个时候,妈妈离世之前,他答应过的,要用命来护着妹妹。
可是妹妹跟他求药时,他冷漠无情地拒绝了。
妹妹就这样突然间,没了……
这样的打击,林振宇是承受不住的。
他整个人瞬间沧桑憔悴了许多。
连他的声音也是,充满了痛楚和歉疚之意。
“江遇,柚子脱离生命危险了吧?”
江遇没有回应林振宇。
他的目光,麻木地越过了林振宇,又冰冷地落在了林振宇身后的林薇薇身上。
林薇薇身上的婚纱还没有换下来。
她还是那个美美的新娘子。
可是,江遇看她的目光,却不再温柔。
甚至带着隐忍克制而又平静怒意。
这怒意如同是平静的深海。
看似平静。
可海平面似乎随时都会掀起狂风巨浪。
这样的眼神,让林薇薇看着头皮发麻。
心虚之下,她小心翼翼地问:
“江遇,柚子没事了吧?
江遇不说话。
他回想起他与林薇薇之间的种种。
他们之间的羁绊,是从他车祸后,林薇薇对他的悉心照料开始的。
林听带着柚子回鹏城找他时,中间他不是没怀疑过林薇薇。
只是林薇薇义无反顾冲出来,替他挡了灾,被疯狗撕咬。
又是从那个时候,他打消了疑虑。
现在想想,一切看似正常。
一切,又太过刻意。
像是被人安排好似的。
林薇薇被江遇这平静地怒意,睁得越发心虚。
然后,故作善解人意道:
“阿遇,姐姐去世,我也很难过。”
“可能姐姐说的都是真的,说不定柚子真的是你女儿,我们都错怪她了。”
“江遇,要不,我们同宋律师商量一下,让他把柚子交给我们照顾吧。”
“毕竟宋律师只是一个继父。”
平静怒意下的江遇,不答,反问,“林听肺癌IV期的事情,你早就知道?”
“什,什么?”林薇薇脸色苍白,“那,那个时候,姐姐不是一起告诉我们的吗。”
江遇不答,又问,“剪平头的赵医生,是你安排的?”
“江遇,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赵医生?”林薇薇委屈起来,眼泪刷刷而落。
她哭着又说,“江遇,你不会是怀疑我阻止你和柚子相认吧?我提醒过你好几次,柚子可能就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你自己太恨姐姐之前的背叛,你自己不相信她。你怎么可以怪我?”
林振宇看见林薇薇哭,虽然也心疼。
可是现在他满心满脑子,都是去世的林听。
他劝了一句,“好了,薇薇,别哭了,你和江遇婚礼的事情推后再说。”
然后,又看向江遇,“江遇,先解决眼下的事情,先把小听好好安葬了。”
林建国也很后悔,当初林听求他拿药时,他没有给药。
林听是他从小又当爹又当妈,一手带大的。
那个时候,振宇的爷爷奶奶喜欢孙子,不喜欢孙女。
他却把林听当成宝贝宠着。
爷爷奶奶劝他再娶一个,为了小听,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结婚。
甚至因此,还和振宇的爷爷奶奶闹翻了。
所以,即使苏秀珍一直跟着他,他到现在都没给苏秀珍一个名分。
他曾经把林听当成掌上明珠。
现在林听如此香消玉殒,这是要了林建国的老命。
林建国劝着林薇薇,“薇薇啊,婚礼举行了一半就被打断了,委屈你了。婚礼的事,等你姐姐葬礼后再说。”
林薇薇能说什么。
她只能假装善解人意,温柔地道:
“爸,我明白,一切以姐姐的身后事为重。”
随即,又委屈起来,“但是,爸,请您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做过。”
这样的委屈,惹得江遇一声冷哼!
“除了你,谁还会阻止我和柚子相认?”
林振宇愤怒起来:
“江遇,你说话要讲证据的。”
“小听去世了,我们每个人都很痛苦,很后悔。”
“可你也不能把怒气都撒到薇薇身上。”
这时。
医院外面突然一阵电闪雷鸣。
那雷声轰隆隆响破苍穹。
既是划破夜空。
也是划破了林薇薇的心房。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江遇。
江遇也看着她,“好,你们要证据。会有证据的。”
丢下这句话,江遇扬长而去。
……
林振宇去儿童住院部看望柚子时,是被周自衡的手下洛高,给轰走的。
此时此刻,周自衡看着被甩在地上的林振宇,满眼冰冷。
“姓林的,柚子没有你这样的舅舅。”
“下次再来,打断你的腿。”
到现在为止,林振宇还不敢确认柚子到底是周自衡的,还是江遇的。
他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
“周自衡,就让我看一眼柚子,确认她平安无事就好。”
“柚子是我妹妹留下的唯一骨亲,我必须好好照应着。”
求人办事,哪有不低头的。
林振宇拿出了恳求的态度。
说着,又是上前半步。
“周自衡,拜托你了,让我看一眼柚子,我就放心了。”
周自衡身边的洛高,上前阻止:
“林先生,再上前半步,你那双腿就别要了。我家周先生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闻言,林振宇想起周自衡自首翻案,被当庭无罪释放后,回到周家的一系列操作。
周二少周四少。
一个车祸而亡。
一个被头顶掉下来的花盆砸死。
还有周三少周五少,双双入狱,牢底坐穿了都别想出来。
清除周家的障碍,周自衡只用了五天时间。
得罪他,那是找死。
林振宇不敢再上前。
可是又心系着外甥女的安危。
多可怜的孩子啊。
她从小和妈妈在监狱里相依为命。
突然没了妈妈,这孩子得多伤心,多痛苦啊!
但最终,林振宇都未能见着柚子一面。
……
林听的葬礼,是在三天后。
墓地选在林听母亲唐婉华的墓地旁。
那是宋律风和周自衡一起定的。
鹏城刚刚下过一场暴雨。
雨后,天空湛蓝如洗。
来参加葬礼的人并不多。
周自衡,宋律风。
周国立张淑琴夫妇。
江书臣和夏静姝。
还有江嘉树和落落两个小朋友。
以及最伤心的柚子。
除此之外,全是周自衡安排的安保人员。
林听的那份遗嘱,周自衡看过了。
她不允许林振宇林建国父子二人,以及江遇,来参加她的葬礼。
因此,洛高安排的安保人员,把整个墓园的所有进出口,围得水泄不通。
这一天,捧着紫色洋桔梗的江遇,被第一个拦下来。
洛高的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江先生,林小姐的葬礼,你不能来参加。这是林小姐的遗愿。”
江遇只能远远地看着。
送行的人围在林听的墓碑前。
从林听抢救失败,到现在,他连见林听一面的机会也没有。
林听躺在那里,一定很冷吧!
他的目光,越过那群送行的人,望眼欲穿。
“我不相信!”
林听那么爱他,不可能不让他参加她的葬礼。
洛高递出去一张复印件:
“这是林小姐遗嘱的复印件,宋律师曾经给你看过,只是你不信。”
遗嘱复印件,被江遇颤抖的双手接过去。
上面交代了几件事情。
柚子的学区房,柚子的教育基金。
这些,林听和郑辉订婚,拿到唐阿姨留给她的嫁妆时,她都告诉过她。
只是,当时他不信。
她安顿柚子,给柚子买了学区房是真的。
她给柚子存了教育基金,也是真的。
还有,她不允许他和林振宇林建国三人,参加他的葬礼,也是真的。
这份遗嘱,宋律风明明给他看过。
可他不相信宋律风,不相信林听。
如今让林听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林听,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她连赎罪的机会,也不愿给他。
他满心忏悔地看着这张遗嘱复印件。
上面有林听亲笔签名。
是她娟秀的字迹。
不知道她写下这份遗嘱时,当时有多绝望。
又有多恨他。
他收好遗嘱复印件,“我知道了,可是能不能让我去送她最后一程?”
洛高冷漠道:“周先生说了,你要是敢硬闯,除非你不想要这双腿了。”
那就不要这双腿了吧!
林听去世的打击,对江遇来说,不压于要了他的命。
六年前,林听入狱。
他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灰暗。
即使他身边有林薇薇陪着,可他依旧没有一天一刻一分一秒,是快乐的。
现在林听去世了,世界坍塌了一般。
活着失去了意义。
在他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大男孩时,他的整个人规划里,就只有林听一人。
林听不在了,他活着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不顾洛高的警告,他抱着林听最爱的洋桔梗,朝墓园里走去。
“听听,我来看你了。”
洛高也是个狠人。
江遇每走进一步,他就拿棍仗每驱赶一下。
起初只是驱赶。
江遇仍旧不停往前迈步时,那棍子便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了江遇的腿上。
噗通一声。
江遇跪在了地上。
可他手中的那束洋桔梗,却被他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因为那是林听最喜欢的洋桔梗。
他要带着她最喜欢的花,去送她最后一程。
“江先生,别逼我。”
跪地的江遇,又高傲地站起来。
手捧着洋桔梗,大步向前。
“你拦不住我!”
除非他死了。
否则今天谁也别想阻止他,去到林听的墓碑前忏悔。
洛高一个眼神,十余名经过特殊训练的安保人员,一拥而上。
林薇薇赶紧上来拉住江遇。
“阿遇,别去了,我们改天来看姐姐,也是一样的。”
连林振宇和林建国见到这般阵仗,也知道,今日他们谁都无法参加林听的葬礼。
连远远地瞧上一眼,也是一种奢望。
可是江遇不听劝。
他硬闯葬礼。
最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跟人打起来,打得一身狼狈又不堪。
最终还是没能去到林听的坟前,去看上一眼。
他们一行人,是被洛高轰出墓园的。
江遇全身都带着伤。
跟人打架,他没怎么输过。
尤其是因为林听跟人打架,他从来不会输。
今天却输得一败涂地,狼狈地坐在地上。
可是他的手里,依然死死地护着那束洋桔梗。
林薇薇过来扶他,“阿遇,我们回家吧。”
他推开林薇薇。
起身时,胸口似有千军万马辗过。
林听死了,他连墓碑都无法靠近。
林听是有多恨他?
“噗呲!”
悲痛过度中,一口鲜血喷出来。
挺拔伟岸的身躯,如砍断的树枝般栽倒。
“阿遇,你别吓我。”
“阿遇,你醒一醒。”
口吐鲜血,晕倒过去的江遇,被送上了救护车。
……
墓园里,江嘉树和落落一起陪在柚子身边。
柚子跪着,嘉树和落落也一起跪着。
两个小朋友商量好了,他们要一起保护柚子,疼爱柚子。
“柚子妹妹,嘉树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柚子妹妹,落落姐姐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看着孩子这般伤心难过,宋律风在周自衡身侧,压低了声音说:
“要不,还是跟柚子说实话吧。”
小小一团的身影,已经哭碎了。
周自衡也是揪着心。
可他深思熟虑后,沉沉道,“林听的情况非常不稳定,等稳定了再告诉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