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官道铺满银杏叶,卫辞坐在马车上透过窗户向外查看。
秋日景色萧条,其实并无什么好景,可卫辞已有四年未看着这样深秋的景色了。
静江的秋冬之季是一幅被温润气候浸染的画卷。
少了北方的凛冽,多了几分南国特有的清隽与柔婉。
相较之下,卫辞还是更喜欢四季分明的北方。
这四年外放江州知府,他兢兢业业,改善民生,
将昔日积弊丛生的静江治理得井井有条。
之前却因为党政,哪怕政绩在出众也未得寸动。
如今新帝登基,他这才有机会重返京城。
想到即将面圣卫辞心中十分期待,他自问政绩没什么短处。
新帝又是个喜欢实干型官员的帝王,想来他回京后,若无意外可以顺利留京。
不过卫辞虽然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留京,但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行至城外十里长亭,他命车队稍作歇息。
何琇莹不知卫辞为何让她们的马车停在此处,于是出声询问:
“夫君,此处离城门不远了吧?”
卫辞轻声回答:
“还有半个时辰便能进城。”
只要一想起进城后能看到父母亲人,何琇莹心中便满是热切:
“那何不一鼓作气进城?为何要在此处耽搁?”
卫辞有些感慨:
“此番回京,还不知是否能留在京中任职。”
何琇莹闻听此言马上明白了卫辞心中的顾虑,她温婉一笑:
“夫君放心,此番回京便要面圣,以夫君的政绩能力定会让陛下满意的。
只是这一路舟车劳顿,还望夫君面圣时多加小心。
不过最后是否能留京,妾身与平平安安永远跟着夫君。”
说完何琇莹从马车里取出一个香囊递给卫辞:
“这是妾身常用安神香,最能安心养性,平神静气。
夫君戴着,心里或许能平静些。”
卫辞接过香囊心中暖意涌动。
正要再说些什么,忽见远处烟尘滚滚,一队骑兵疾驰而来。
为首的侍卫见到卫辞等人,高声喊道:
“前方可是静江知府卫大人?陛下有旨,宣卫大人即刻入宫!”
这些人速度极快,说话间这些人已经到了眼前。
卫辞闻言神色一凛,与何琇莹对视一眼。
何琇莹镇定道:
“夫君放心去,家中自有妾身照料。”
卫辞点头,然后回答为首的侍卫:
“在下正是卫辞,我这就随你们入宫。”
说完他翻身上马,然后冲何琇莹笑了笑,便随着侍卫策马奔向京城。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官道上银杏纷飞。
卫辞不知为何皇上如此着急见他,他的政绩也没显眼到让皇上侧目的地步吧。
更别说皇上初登大宝,应该正是忙的分身乏术的时候。
但这些问题他也不敢随意询问侍卫,只随着侍卫一路快马加鞭,直奔皇城。
直到入宫后,卫辞才发现还真是新帝新气象。
这偌大的皇宫,与他四年前离开的时候,布局倒没什么大变化。
但感觉就是哪里不一样了,赵王谋反那晚,宫里血流成河。
先帝的心腹人手被杀了个干净,不知给新帝省了多少事。
如今偌大的皇宫全是新帝的人手,气象自然也会有所变化。
当初卫辞还在翰林院时,先帝很喜欢传召他,所以卫辞对皇宫还算熟悉。
他被人带着一路到了天子居住的太极宫。
太极宫内龙涎香的气味充斥在每个角落,鎏金蟠龙柱在壁纸上投下斑驳暗影。
卫辞跪在青砖上,额头沁出细汗。
这一路快马加鞭不敢有丝毫耽误,岂止额头,连后背都有了汗意。
卫辞虽然跪在地上但挡不住思维发散,他暗暗想着也不知道他这样算不算御前失仪。
“几年不见,卫卿清减了许多啊。”
上首传来昌泰帝威严的声音,卫辞不敢抬头,他沉声回话:
“当年陛下曾告诉臣,为官者当以民生为念。
因此这三年臣在静江夙兴夜寐,不敢有负圣恩。”
当年卫辞与还是四皇子的皇上一起赈灾时。
他的确说过一句“为官者当以民生为念。”
皇上闻言“呵呵”一笑:
“朕听说你离开静江之前,光是万民伞就收了好几把,果然是我大周的股肱之臣,群臣的楷模。”
卫辞哪里敢接这样的夸赞,一瞬间他头更低了:
“陛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卫辞不知此时皇上的表情是什么样,更不知他对自己到底是何看法,只能谨慎谨慎再谨慎。
不曾想皇上却道:
“卫卿何必谦虚,你自是当的起朕的夸赞的。
毕竟卫卿为了改善静江的民生,提高静江的赋税。
连写戏本这种事都做了,卫卿的牺牲不可谓不大啊。”
此话一出卫辞当场愣住,皇上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
他一直还以为自己瞒的挺好的。
看到卫辞愣住,皇上再次轻笑:
“呵,红糖记,写的挺好,一点都看不出卫卿这是为了让静江的红糖货卖的更好而写。”
卫辞头越发低,这次是羞的。
在大周写戏本这种事真的难登大雅之堂。
所以卫辞把《红糖记》的戏本给了最初帮他排戏的霓裳苑。
外面的人都以为这《红糖记》是静江一家戏院的戏本,完全没想到这是卫辞的作品。
“陛下,微臣…微臣也是为了改善静江百姓的困苦生活,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好在皇上根本不在意,他抬手免了卫辞的礼:
“行了,别跪着了,起来吧。”
等卫辞站起身后皇上才又道:
“卫卿不必紧张,朕怎会不知你是一番苦心。
作为父母官,只要能让治下的百姓吃饱穿暖,用些别出心裁的方法又有何不可。”
卫辞暗暗松了口气,皇上不嫌他行为出格就好。
只有身处这个时代,才能真正了解这个时代文人的傲慢。
莫说立在朝堂之上的大臣,就是刚考取功名的秀才想做些养家的营生都有限制。
秀才作为科举体系中的最低功名获得者,已属“士”阶层。
所以他们只能从事私塾先生,账房,代写书信等“清贵”的工作。
若是秀才不顾身份,去从事工匠、商贩、仆役等职业。
就会被视为“堕入下流”,遭乡邻鄙夷,更有甚者可能被剥夺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