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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

上一刻还晴空万里,这时却突然下起了暴雨。

秦昭琼面沉如水,大步奔至门口,一把掀开帐帘。

伸出手掌,豆大的雨点子砸下来,竟有些生疼。

天倾的雨帘泼下,河道立时腾起一层白茫茫的雾气,岸边菖蒲被雨箭砸得东倒西歪。

门口守着的蒙坚脸色也不好,他并未用真气阻挡,不过几息的工夫里外便全湿透了。

虽知汛期未过,但都期盼着好天气能多持续几日。

没想到刚刚天晴一日而已,又下起了暴雨。

秦昭琼抿了抿唇,立刻命人点上油灯,重回案边坐下。

“继续,挑重点说。”

老县令心中也是惴惴,不过见大殿下如此镇定,连忙收摄心神继续讲解。

只是伴随着雨砸帐篷的动静,不自禁提高了嗓门。

一炷香的工夫,直说得是口干舌燥,总算挑着重点把龙门县水道情况给说明白了。

禹川此段下游河道多宽阔,尤其是为了拓宽漕运,拆了九曲回龙滩。

天工司王总制解释,当年定下此略时也是多方勘测。

回龙滩之地确实是天然的泄洪区,但十多年未经水患,平白浪费了航道。

何况拓宽之后本身扛灾的能力也有所提高,思虑再三才定下了拓宽的方略。

反倒是上游河段,有些区域狭窄蜿蜒,不过多设沟渠、以支流缓解,而后汇入下游。

秦昭琼心中大略有数,可一炷香了,这雨势一点减弱的趋势也无。

“来人,为几位大人取蓑衣来。”

“是!”

“水情事急,还请卢县令随军,再操劳一两日。”

龙门县是河内州最后一处关键,此地水情捋顺便可安心,只剩白鹿州而已,故而秦昭琼心中提着劲儿。

卢照川哪能有异议,看得出来长公主殿下是真心为他龙门县操心,立刻拱手接下。

不多时,全军开拔,沿着禹川主河道逆流而上。

上游鱼鳞堤,此地便是之前秦昭琼所察水道狭窄之一。

河道如鹅颈曲流,故设堤坝裁弯取直,那支流已比主道更加宽阔、便于行船。

可如今支流上竟横了块巨石,底下更是用沙袋填充缝隙,生生给断了流。

鱼鳞堤上下游水位差已达一丈,看起来岌岌可危。

如今暴雨如注,水位线再涨,要不了多久便有倾覆之危。

距离此地百丈开外的草庐内,白衣男子伫立遥望,风雨不可近身。

身边尚有一中年人,着粗布葛衣、挽着裤腿,粗略看去便是这河岸边最寻常的打扮。

不过他的皮肤白嫩了些,掌心无茧,挺直腰背的气度也不像是个成天干粗活的力工。

“闫公子真乃神算,竟料定午后必有暴雨。”

闫无咎背着双手,并不搭话。

中年男子来自凤京贵人府上,虽无官身、其实是心腹幕僚,在外代表贵人的身份行走。

赈灾粮中多掺麸糠激起民愤、在上游截断堆积水位、加上这测算天时的莫测手段……

面对身边这位,他可不敢摆什么京城上人的架子。

“闫公子略微出手、借助天时便破了局,比我们暗中动手不知高明多少。

待此间事成,我必会如实上禀公子的功劳,想来赏赐必定丰厚。”

涉及主上,闫无咎不可再沉默,轻飘飘开口,“那便多谢了。”

“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

按照闫无咎的说法,暴雨一时半会儿可不会停。

等水位再涨些、到时候一股脑地从这狭窄曲道冲出去,必然形成浪潮、殃及下游。

淹没村子、受灾者众,加上麸糠之事本就怨声载道,他们甚至无需做什么手脚,只需如实上达天听,长公主赈灾的功劳便去了大半。

如此,班师回朝之后想要顺势推出储位之说便无法顺理成章,至少也要往后延。

当真是毕其功于一役,前半段治水全然没有出手、令其放松警惕,如今轻飘飘便可破了此局。

就在此时,两人冒着倾盆大雨匆匆赶来。

打头的是个精壮汉子,正是漕帮龙门县堂主刘波。

他架着的那位须发皆白、佝偻着身子,眼瞅着得有花甲的年纪。

两人进了草庐,当即感觉到一股温暖之意,而且把雨幕都遮挡在了外边。

刘波眸底微沉,立时以躬身行礼遮掩;

而老人家丝毫没有察觉到异状,喘着粗气跪下身去。

闫无咎垂眸,“就是此人?”

“是,”刘波应答,“胡伯一辈子在水上讨生活,曾经是河祀主祭,在漕帮老一辈中很有威望。”

胡伯跪在地上,身子止不住得颤抖。

他的儿子、儿媳前年都死在了水上,只留下个幼孙。

可偏偏祸不单行,自己的身子骨熬不住了,托人去万安堂请那东家问诊,也无非是开些药吊着命。

眼看着精力一日不如一日,不知向谁托孤,刘波却主动找上了门。

胡伯心知是死罪,但刘波承诺将幼孙送入外县书院启蒙。

换了户籍,记在乡绅名下,不使有牵连。

将来读书识字到科举婚娶,一应的花销都由贵人承担,代价无非是这条残命罢了。

当收到一封书信、望着上头歪歪扭扭的大字时,胡伯心中已了无牵挂。

“做好应下之事,我必履行承诺。”

“多谢大人、叩谢大人的大恩大德!”

胡伯磕了两个响头,这才在刘波的搀扶之下站起。

“去吧,别误了时辰。”

“是。”

两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一旁幕僚却蹙起了眉头。

“闫公子这是什么安排,我怎不知?”

闫无咎转过身来盯着他,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殿下的手段还是太过温和了些,女帝铁了心要立储于皇女,就算拖些时日又能如何?”

“你!”

妄议主上手段,若是在凤京,幕僚必是狠狠叱责一番。

只是眼下龙门县的布局皆出自闫无咎之手,他并无控制其的手段。

心中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竟顶着对方的目光不退,“你到底要做什么?”

闫无咎视其威胁于无物,嘴角的弧度又扩大了三分,

“在下替殿下着急啊,温温吞吞何时才能如意?

不妨借着这个机会一劳永逸,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