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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到了景州,才知北地盛夏酷热丝毫不输江左,萧凝也顾不得连日赶路大汗淋漓,任凭攥着圣旨的手指节发白,伞骨上的雨珠还未干透,素白官袍下摆沾满泥浆也浑然不觉。

“臣奉旨北巡——”她第三次加重语气,喉间血腥气却随着咳嗽翻涌。

乙弗稹慢悠悠用火钳拨动药炉,当归的苦涩混着剑南道崖柏香在厅堂游走。老王爷铁护腕擦过茶盏边缘,发出金戈相击般的锐响:“萧御史是要老夫跪接圣旨,还是想听阿循留下的口信?”

“老王爷说笑了。”萧凝昂起苍白的脖颈,喉间血腥气混着檐角垂落的崖柏香,“本官奉旨督查卫地军务,自然要等卫王殿下归来。”

“阿循那傻孩子此刻怕是已单枪匹马到图剌城下……”他浑浊的瞳孔扫过萧凝紧攥的圣旨,“去救她的心上人。”

“卫王孤身北上?”萧凝的脸色因忧惧而显得发白,“剑南道十二万精兵按甲不出,景州军恬然无事,卫王麾下大将不知所踪,你们所有人就由着主君犯险?”

乌兰闻言,瞪着杏眼要往外冲,却被李中死死拽住腰带。

“放肆!”萧凝苍白的指节扣住腰间佩剑,“卫王府的人,就如此不知礼数么?

乙弗稹抚着案上舆图,缓缓地道:“萧大人执掌御史台,俯察天下,不会不知,北奚公主被掳,若身为其结发之人的卫王不亲自夺回——”枯长的手指停在了白狼河的位置,“整个草原的子民都会蔑视这位名声在外的,‘北奚赘婿’。”

老王爷字字皆重,御史官袍下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既如此,赫连羽不在羽丘,北奚大乱,王爷坐镇景州,何不举兵,光复羽丘,届时……”

乙弗稹突然起身,玄色深衣下露出半截金鳞敕纹的玉带钩:“届时天下人都会发现,他们误会了老夫,老夫还是那个对乙弗家赤胆忠心、九死报国的剑南王是吗?”老迈的手掌按在萧凝肩头,惊觉这看似端方的御史竟在发抖,“你以为光凭赫连羽一个人,能挣出个北燕国?他的手不曾沾过屠城的血,而那些无辜鲜血,全都倒在了云非手上。”

“云非?”

李中倒吸了口凉气,“‘北境屠夫’云非?可他不是赫连羽的……”

乙弗稹笑道:“云非训练的水师已经压在了元江口,夜枭卫主力扮成流民在剑南道要冲晃悠了半月有余,赫连羽北征只带了三万重骑,又放出风声说经略辽东,沅川、剑南道、北奚、景州都被按得动弹不得,赫连羽要的,你们还看不见吗?”

乌兰的银饰在暴雨中叮当作响:“我要去追公主!”

“孩子,你需要活着。”乙弗稹漠然地俯视着这一切混杂的人与事,“北奚早已不是你们的汗王尚在时的北奚了,从这里到白狼河要过七道关卡,你去就是给赫连羽送人质”,他转向萧凝时目光如刀,“至于你,兰陵萧氏的女儿自幼身子弱,若是折在景州,老夫也不好和你们萧氏交代。”

“救不回的公主,近在咫尺却攻不下的皇都,卫晋之地意义何在……”萧凝茫然地望着渐浓的雨幕,不住地颤抖着。

暴雨倾盆而下,淹没了御史最后的尾音。

乙弗稹望着雨中战栗的绯色官袍,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总爱穿红衣的小郡主,也是这般倔强地立在暴雨里,等兄长从羽丘带回新裁的鲛绡裙。

千里之外的图剌城下,烈日将草原晒出皮革焦糊的气味。

乙弗循的银甲反射着刺目光斑,马鞍旁悬着的孔明灯残骸在风里摇晃。

“主上不可!”书生死死攥住缰绳,“赫连羽故意激您单挑……”

话音未落,图剌城青铜门轰然洞开。

赫连羽的紫貂大氅掠过满地箭镞,马鞍旁悬着的鎏金马鞍在烈日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平凉郡主好胆识。”他的笑声混着铁甲铿锵,“带着这群丧家犬就敢来闯孤的天罗地网?”

乙弗循突然扬鞭,景州军阵中千百面战鼓同时擂响。

当烟尘散尽时,哥舒衔月被麻绳缚在马背上的身影刺痛了所有人的眼——她左颊的鞭痕还在渗血,可那双草原明珠般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乙弗循从箭囊中抽出三支鸣镝破空而起,景州军阵中顿时腾起无数孔明灯。那些绘着并蒂莲的纸灯掠过赫连羽的眉峰,在他瞳孔里燃成盛夏的萤火。

“不是换”,她缓缓抽出鞘中长剑,剑身映出哥舒衔月陡然苍白的脸,“是赌”。

草原忽然陷入死寂。赫连羽的指尖抚过弯刀上云雷纹,这是当年攻破羽丘时从太庙抢来的祭器。

沙尘暴毫无征兆地袭来。乙弗循的长剑劈上弯刀时,虎口感到一阵吃痛。

赫连羽的刀法带着塞北朔风的暴烈,沙场宿将,北境兵痞,怜香惜玉只在言语,真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便不会留情。

“第七招了……”周令齐紧握着缰绳,文士袍角尚沾满昨夜的草屑。

赫连羽的刀锋擦过乙弗循耳际,削断一缕沾满沙粒的青丝:“郡主有没有想过,为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北奚公主,值得吗?”

“就像你当年为个娈童屠城?”乙弗循的冷笑让赫连羽浑身剧震。云非的名字像道诅咒劈开烈日,她趁机突刺的剑锋却被金刀绞住,虎口顿时鲜血淋漓。

金铁交鸣声惊起远方鹰群。

长剑骤然爆出七点寒星,逼得北燕霸主连退三步。乙弗循的瞳孔燃起幽火,那是周令齐从未见过的狠绝。剑刃横扫荡开剑势的瞬间,她借着马镫之力腾空而起,竟使出同归于尽的杀招。

金铁交鸣声震得周令齐耳膜生疼。待尘烟散尽,只见赫连羽的剑尖抵在乙弗循咽喉,而银枪离他心口只剩半寸。

哥舒衔月吃力扬起观战的脸庞又暗了下去,她看见乙弗循的剑正微微颤抖,剑穗上沾满沙尘,却仍固执地映着烈日。

“你输了”,北燕霸主的声音带着古怪的惋惜。

乙弗循的喉间动了动。她的视线穿过志得意满的赫连羽,投向马背上的北奚公主——那位曾经在金帐外与自己一同誓师的草原飞鹰,银甲映雪何等飒沓,此刻却像折翼青鸾被困在滚烫黄沙里,连抬眼都带着锋利的倦意。

“换俘。”乙弗循素手挑开披风系带,南燕卫王的声音比大漠夜风还冷,“用我换她。”

赫连羽的眉峰微微扬起,“我若在此斩……”

“你不会”,乙弗循仰头直视烈日,汗水顺着颈线滑进锁子甲,“云非还在虎牢渡等你的军令。”

“乙弗循,你别做傻事!”哥舒衔月的喊声撕开裂帛般的空气。

北奚公主在无数次挣扎后,挣脱了绳索,瞬间滚落马鞍。黄沙漫卷间,她踉跄着扑向敌阵的身影宛如扑火飞蛾。

烈日突然被流云遮蔽,乙弗循解甲的动作惊起一片抽气声。当她仅着素白中衣策马上前时,所有人才看清,这个曾站在帅旗下指挥万军的身影,竟如此单薄消瘦。

赫连羽抚掌大笑,“若你早生几年,孤倒是愿意与你共谋天下。”

周令齐牵马上前,乙弗循将哥舒衔月抱上了马背,回身言道:“若你生在乙弗氏,此刻该在太庙为万民祈福,而非在此涂炭生灵。”

“阿循……”哥舒衔月猛地拽住对方箭袖,金丝纹绣的云雁被她扯出裂口,乙弗循却扬鞭推远了距离。

赫连羽放声大笑,弯刀却稳稳架在乙弗循颈侧:“难怪南燕气数将尽,原来……”

震天喊杀声骤然从白狼河方向涌来。

呼延崇的五千轻骑踏碎晚霞,景州军的玄色旌旗与北奚金狼旗交错成网。

“末将救驾来迟!”呼延崇挥舞着马刀,却在看清乙弗循与赫连羽的对峙时愣在原地——那柄抵在咽喉的剑,不知何时已偏开三寸。

乙弗循突然抬手握住剑刃,鲜血顺着玄铁纹路滴落:“这一剑,还当年景州城不杀之恩。”她望着赫连羽鬓角星霜,恍惚看见另一个在乱世中独自跋涉的影子,“下次战场相见……”

北燕霸主收刀入鞘,“小女儿做派,少些。”

赫连羽的鸣镝掠过头顶,乙弗循望着北燕大军如潮水般退去。

暮色吞没草原时,乙弗循终于跌进熟悉的怀抱。哥舒衔月颤抖的指尖抚过她颈间血痕,突然狠狠咬住那人的肩膀,直到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才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你怎么敢......怎么敢……”

十万大军鸦雀无声,唯有白狼河的涛声轰鸣。

“末将救驾来迟!”北奚将军重重跪地时,才看清面前人陌生的眉眼,却又在看到久违的监国公主后,再次俯身道:“北奚王帐金刀护卫呼延崇愿为前驱,但求……”

“求什么?”乙弗循安抚着哥舒衔月的手忽然顿住。

“求殿下莫负明月。”呼延崇以额触地,甲片在青砖上刮出刺耳鸣响。

周令齐恍惚地走向图剌城的方向,喃喃地道:“北奚,光复了?”

帐外忽有流萤掠过箭囊,带着星火没入浓稠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