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刘宗维的话音刚落，县衙后院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仇双原本随意搭在凳子上的腿放了下来，沾满油渍的手也无意识地在衣襟上擦了又擦，虽然没擦干净什么，反而抹得更油亮了。他眉头紧锁，那张惯常写着“不爽”和“莽撞”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凝重之色。
“胡青蓝……”他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一块咬不动的硬肉，“那个叛出师门，转投西凉蛮子的混账？”
县尉紧张地搓着手：“正是此人。传闻他剑法通神，已非寻常武功能敌，西凉三王子以国师之位相待，极为尊崇。他若随军而来，只怕……只怕云溪州再无宁日。”
琳琅虽然对江湖旧闻知之不多，但看仇双和县尉的神色，也知事态严重。“师兄，此人很厉害？”
“厉害？”仇双嗤笑一声，但这笑声里没什么温度，反而带着点自嘲的意味，“当年在天顶峰，他是最早入门的大师兄，天赋最高，师父甚至说过‘青蓝之才，百年罕有，或可达剑道之极’这样的话。苏月……苏月师姐那时也常跟在他身后请教剑法。”
他顿了顿，抓起桌上那碗浑浊的米酒，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他下巴淌下，他也懒得去擦。
“可后来不知为何，他竟认为师父藏私，未将最高深的剑诀相传，觉得中原武林迂腐闭塞，一怒之下叛出师门，远走西凉。还放话说，终有一日要带着西凉铁骑回来，让中原剑道在他脚下臣服。”仇双重重放下酒碗，“师父为此闭关三月，出关后便再也不提此人。无双剑派上下，皆视之为逆徒，见到便可格杀勿论。”
琳琅沉默片刻：“如此说来，他若东征，首要目标恐怕就是……”
“就是无双剑派，或者任何能证明他比中原剑道更强的人。”仇双接口道，眼神锐利起来，“比如我这个‘正统’的无双剑派亲传弟子。”他看向琳琅，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老弟，这回可能真碰上硬茬子了。胡青蓝那家伙，是个疯子，更是个天才。”
就在这时，一直略显局促的县令刘宗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连嘴唇都有些哆嗦。
“还、还有一事……”他声音发颤，几乎语不成句，“下官……下官刚才收到邻县快马传来的密报，说……说看到西凉军中，有、有黑影盘旋，不像活人，如同……如同从地府爬出的恶鬼，刀枪难伤，力大无穷……恐怕、恐怕就是县尉方才提到的那些……妖鬼神通……”
此话一出，连仇双都怔住了。
“妖鬼？县令大人，你这酒是不是掺水掺多了，喝迷糊了？”他试图用玩笑缓解骤然紧张的气氛，但效果甚微。
刘县令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千真万确！传信的是下官故交，绝非虚言！他说那些鬼影过处，草木皆枯，牲畜暴毙，寻常兵刃砍上去如同砍中朽木，毫无作用！他们……他们正朝着成安县的方向而来！或许明日、后日便到！”
后院陷入死寂。只有风吹过破旧屋檐发出的呜咽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百姓庆祝胜利的欢笑声，那笑声此刻听起来遥远而不真实。
仇双和琳琅对视一眼。
先前击退数百西凉兵的快意，此刻已被更大的阴云笼罩。一个叛门的剑宗天才，加上诡异莫测的妖鬼之术，西凉国的这次东征，绝非简单的边境骚扰。
仇双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过靠在桌边的阔剑“浮屠”。暗金色的剑身映着跳动的烛火，其上隐现的黑气似乎更加浓郁了。
“妈的，”他啐了一口，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混不吝的凶悍，“管他剑宗还是妖鬼，来了照样砍翻！老子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老子的浮屠剑利！”
琳琅也缓缓起身，手指轻轻拂过腰间双剑的剑柄，那两柄即将崩裂的寻常铁剑。他望向城外漆黑的夜空，目光沉静却坚定。
“县令大人，”他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烦请立刻组织百姓，加固城防，多备火油滚木。师兄，看来我的新剑，得等打完这一仗再去找了。”
夜风吹拂，带着边关特有的肃杀寒意。
“好！”县令刘宗维见两位大侠毫无惧色，心中稍安，连忙起身，“我这就去安排！县尉，敲警钟，召集所有乡勇民夫！”
县尉抱拳领命，匆匆而去。很快，低沉急促的钟声便回荡在成安县上空，方才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小城瞬间绷紧了神经。
仇双抹了把嘴，扛起浮屠剑就往外走：“我去城头看看风向！老弟，你……”
“我去帮百姓搬运守城器械。”琳琅接口，身影一闪，已掠出县衙后院，融入外面匆忙却有序的人流中。
仇双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嘀咕一句：“跑得倒快。”随即也大步流星朝城墙方向走去。
夜色渐深，成安县灯火通明。百姓们听闻西凉军可能有更可怕的后续力量，恐惧之余，更多的是拼死一搏的决心。男人们扛着木头、石块奔上城墙，女人们烧水做饭，照顾伤患，连半大的孩子也帮着传递消息。
仇双站在城垛边，望着远处漆黑的原野，那里是西凉败兵退却的方向，此刻死寂得令人心慌。夜风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他鼻翼翕动，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劲。”他喃喃道。
琳琅很快也登上了城墙，他帮着固定好最后一批擂木后，走到仇双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有什么发现？”
“太安静了。”仇双低声道，“败退的军队，就算再狼狈，也该有点动静。鸟叫虫鸣也好像少了。”
琳琅凝神感知，脸色也逐渐凝重起来。他内力修为不及仇双深厚，五感却更为敏锐，此刻也察觉到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就在这时，城墙西北角忽然响起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是兵刃交击的闷响和惊恐的呼喊！
“来了！”仇双和琳琅几乎同时而动，如两道疾风扑向事发地点。
只见那段城墙之上，几个守城的乡勇正惊恐地后退，他们面前，两个动作僵硬、身形扭曲的“人”正摇摇晃晃地爬上来。那确实很难称之为“人”——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眼珠浑浊无光，身上穿着破烂的西凉军服，裸露的皮肤上布满诡异的黑色纹路。刀砍在他们身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噗”声，入肉不深，甚至没有多少血流出来，他们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是执着地、机械地向前扑抓。
“什么鬼东西！”仇双大喝一声，浮屠剑带着骇人的风声横扫而出！
咔嚓！
一个“妖鬼”的手臂应声而断，掉在地上竟还抽搐了几下。但那“妖鬼”只是顿了顿，继续用剩下的手臂抓来。仇双眉头一跳，手腕翻转，剑势更猛，直接将其拦腰斩断！
两截残躯倒地，却仍在蠕动，断裂处没有内脏，只有一股黑紫色的、散发着恶臭的粘稠液体涌出。
另一边，琳琅的双剑如疾风骤雨般点出，精准地刺向另一个“妖鬼”的关节、眼窝等要害。但效果甚微，剑尖刺入，阻力极大，且对方毫无反应。他一剑削向其脖颈，精铁长剑砍入一半竟被卡住！
那“妖鬼”嘶吼一声，反手抓向琳琅面门！琳琅弃剑后撤，另一柄剑顺势上挑，终于将其头颅斩落！
无头的躯体晃了晃，噗通倒地，不再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