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的“土味防空体系”,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运转起来了。
山顶上,特意挑选出来的几个“顺风耳”日夜轮班,窝在简陋的听音哨里,耳朵支棱着,恨不得把脑袋拧下来三百六十度旋转,捕捉着天际传来的任何可疑引擎噪音。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一点点嗡鸣,就能让他们神经紧绷,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辨别方向和远近。
“来了!西南方向!动静不小!”听音哨的汉子扯着嗓子,对着山下猛敲铜锣。
“铛!铛!铛!”急促刺耳的锣声划破山谷的宁静,如同催命符。
警报一响,整个根据地瞬间炸了锅。
“快!进洞!小鬼子的铁鸟又来了!”
“二娃!牵着你娘!快!”
“粮食!粮食先搬进去!”
人们拖家带口,扛着包裹,抱着孩子,如同受惊的蚂蚁群,拼命往早就挖好的防空洞、加固的地窖、甚至天然的山洞里钻。
场面乱糟糟的,却透着一股经历过数次轰炸后磨练出的秩序。
与此同时,分布在各处的“冲天炮”阵地也立刻行动起来。
“快!装药!都给老子麻利点!”王大彪赤膊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虬结,挥舞着蒲扇般的大手,亲自督战。
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嘿咻嘿咻地抬着沉重的“炮弹”,塞满了铁砂、碎石甚至风干土豆块的麻袋,粗暴地塞进那些奇形怪状的炮管里。
另一个汉子用粗大的木杵,使出吃奶的劲,咣咣地往下夯实。
“点火!”王大彪吼道。
引线嗤嗤燃烧,火星瞬间钻入炮膛。
“轰隆~!”
“咚!”
“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接连不断,大地都在颤抖。
那些锈迹斑斑的锅炉筒、加固的钢管、甚至捆扎结实的毛竹筒,喷吐出浓烈刺鼻的黑烟,夹杂着火星,将里面的“填充物”胡乱地射向天空。
场面极其壮观,硝烟滚滚,声势骇人。
然而,这“冲天炮”的准头,实在是惨不忍睹。
射出的铁砂石块土豆块,歪歪扭扭地飞上几百米高空,划出一道道杂乱无章的抛物线,然后稀里哗啦地掉下来,别说打中高速飞行的飞机,连飞机的毛都摸不着。
天空中,几架东岛军九二式轰炸机内的飞行员,看着地面上升腾起的滚滚黑烟和那些零星飞溅的“不明飞行物”,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忍不住哄笑起来。
“哈哈哈!看呐!土匪的防空武器!是在放烟花吗?”
“用石头打飞机?帝国的勇士们,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空中力量!”
一个胆大的东岛军飞行员甚至降低了高度,嚣张地在“冲天炮”阵地上空盘旋了一圈,机翼下的机枪喷吐出火舌,将地面打得尘土飞扬,然后才慢悠悠地投下炸弹,像是在嘲笑这地面上徒劳的“表演”。
炸弹偏离了目标,在不远处炸开,掀起一片泥土。
“狗日的!有种下来!”王大彪气得跳脚大骂,抓起一块石头就想往天上扔,但飞机早已拉高远去。
尽管打不中,但这“冲天炮”并非全无用处。
那惊天动地的响动和弥漫的浓烟,确实给东岛军飞行员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和视觉干扰。
他们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低空飞行,投弹的精度也明显下降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这隆隆炮声,如同给根据地的军民们打了一针强心剂。
躲在防空洞里的人们,听着外面传来的巨大声响,虽然依旧害怕,但心里踏实了不少。
“听见没?咱们的炮在响呢!”
“大帅说了,这叫冲天炮!吓死那帮小鬼子!”
“对!咱们不是光挨打!咱们也在还手!”
这种“我们也在反击”的感觉,驱散了部分恐惧,凝聚了人心。
这是一种纯粹的“精神胜利法”,但在残酷的战争年代,精神上的支撑,有时候比物质更重要。
为了进一步提高预警的准确性,林好又突发奇想,让陈博文组织人手,搞了个“土味气象队”。
几根木杆顶着布条做的风向标,挂着浸湿的麻绳测湿度,甚至还有人观察蚂蚁搬家……用尽各种土办法,试图分析风向、湿度对声音传播的影响,以便更准确地预测飞机来袭的方向和时间。
这番操作,自然又落入了李墨涵的眼中。
这位“黑风寨首席理论家”顿时文思泉涌,激动得胡子直抖。
他连夜奋笔疾书,一篇《论听声辩位与冲天炮之内外战略意义》横空出世。
文中,他将“听音哨”拔高到“师法自然,天人感应”的东方智慧层面,声称大帅此举暗合“风后握奇经”之妙。
至于“冲天炮”,则被誉为“以土克洋,以弱胜强”的典范,是“不畏强权,敢于亮剑”的黑风寨精神象征,其声势可以“震慑敌胆,扬我军威”,其硝烟可以“迷敌望眼,乱敌阵脚”。
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虽然很多是他自己瞎编的),将林好这无奈之下的土办法,吹捧成了神机妙算。
一时间,根据地内又掀起了学习“冲天炮精神”的热潮。
“土味防空”体系,就在这种充满着无奈、荒诞、却又异常顽强的氛围中,艰难地运行着。
它打不下飞机,却打出了黑风寨军民的血性与智慧。
它简陋得可笑,却象征着在绝境中永不熄灭的求生欲和抗争精神。
这种精神,或许才是黑风寨面对强敌,最强大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