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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卷着枯草掠过营地,篝火在沈清欢脚边噼啪炸响,火星子撞在她腰间的断弦琵琶上,又倏地熄灭。

\"都到齐了。\"司墨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玄甲上的箭簇还沾着血,他却似浑然不觉,只将案几上的羊皮地图往沈清欢面前推了推,\"说吧,怎么打。\"

帐外传来甲胄摩擦的声响,刘将军的虎纹披风扫过帐帘,带进来一股子血腥气:\"探马刚报,赵贼的三万大军与云无咎的两万合了营,光是粮草车就排了半里地。

咱们......\"他攥紧腰间的虎符,指节发白,\"咱们只有一万五千人。\"

\"兵力三倍差距。\"魏谋士抚着山羊胡,声音发颤,\"末将虽读过些兵书,可这等悬殊......\"

\"悬殊?\"沈清欢突然笑了,指尖轻轻划过琵琶裂了道缝的琴身。

那是前日夜里,云无咎派来的刺客砍的,当时他躲在暗巷里,还隔着三步远,却用梅花针挑断了她的琴弦,\"云无咎总爱算这些明账。\"她抬眼时,眸中寒芒骤起,\"可他忘了,这天下最算不准的,是人心。\"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秦侍卫掀帘而入,玄色劲装浸透了夜露,脸上还沾着草屑:\"沈姑娘,末将绕着敌营转了三圈。

云无咎扎营在北郊的望川原,前有河流屏障,后有山坳藏伏兵,何军师亲自带人守着中军大帐,连巡夜的士兵都是五人一组,火把照得跟白昼似的。\"

\"望川原......\"沈清欢指尖在地图上点住那片开阔地,眼底闪过锐光,\"那片地我熟。

十年前我娘在乐坊当差时,曾随萧太后去祭河神,望川原东边有片老槐林,林子密得连鸟都飞不进去。\"

\"您是说......\"白璃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用手语比了个\"伏\"字。

这哑女绣娘的手指沾着绣线的茧子,却比任何军报都清晰——她昨日替沈清欢补铠甲时,在里衬绣了只振翅的凤凰,此刻正随着沈清欢的动作若隐若现。

\"正是。\"沈清欢握住白璃的手轻轻一捏,转向蔡工匠,\"老蔡,我要你带二十个手巧的兄弟,连夜赶制三十面青铜编钟,十二把骨笛。

编钟的音高要与我的琵琶第一弦相合,骨笛的调子得压过北风的哨音。\"

蔡工匠捋着花白的胡子直瞪眼:\"沈姑娘,编钟得铸模,骨笛要选水牛角......这半夜的上哪找材料?\"

\"我让人去拆了营里的铜锅。\"司墨突然开口,解下腰间的玄铁剑往桌上一磕,剑鞘崩开,露出里面裹着的半块虎符,\"西郊有个猎户村,我前日派王侍卫送了十车盐过去,他们该存着不少水牛角。\"

沈清欢抬头看他,司墨的眉峰被篝火映得发红,像极了去年上元夜,他披着月光翻进乐坊围墙,替她捡回被萧太后摔碎的琵琶碎片时的模样。

她喉间一暖,将琵琶往案上一放:\"编钟和骨笛不是用来听的。

等明日寅时三刻,我在阵前弹《破阵曲》,编钟随我击节,骨笛从槐林里应和。\"她指节叩了叩地图上的老槐林,\"云无咎的士兵多是北境招募的,最怕寒夜听悲音——我这琵琶能摸透人心,到时候他们的刀还没举起来,胆先寒了一半。\"

\"那白姑娘和孙某呢?\"孙勇士拍着胸脯,腰间的板斧震得甲片叮当响。

这汉子是前日里从云无咎营中逃过来的,说是受不了主将克扣军粮,\"末将别的不会,砍人准头足!\"

\"你带八百人跟白璃进老槐林。\"沈清欢将一叠染了朱砂的绢帕递给白璃,\"白璃的绣活能引蝶,你让弟兄们把绢帕绑在箭上,等我琵琶声里混进《惊鹊》的调子,就往敌营射。

蝶群被朱砂味一激,能把他们的旗幡全扑落——到时候望川原的风往哪吹,他们的视线就往哪偏。\"

白璃接过绢帕,指尖轻轻抚过帕角绣的并蒂莲。

那是沈清欢去年冬天教她绣的,当时她被乐坊的嬷嬷打了手板,是沈清欢偷偷用草药替她敷伤,说\"手是绣娘的命,也是刃\"。

此刻她对着沈清欢弯了弯眼睛,用手语比了个\"放心\"。

\"至于卢兄弟......\"沈清欢转向帐角站着的青衫士兵。

那人身量单薄,左眉骨有道浅浅的疤,正是前日里跪在她帐前求见的云无咎旧部,\"你明日卯时回营,就说被我们的巡逻队抓了,挨了三鞭子才逃回去。\"她摸出半块碎玉,\"这是我娘留下的,你贴身带着。

等我琵琶弹到《离歌》第三段,你就带人烧了他们的粮草车——玉坠沾了我的血,我能凭琵琶音找到你。\"

卢士兵突然单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泥地上:\"沈姑娘当日在破庙给末将一碗热粥时,末将就知道,您这样的人,该站在最高处。\"他喉结滚动,\"末将妹妹病了三年,是您让白姑娘送了十两银子去。

云无咎的粮饷,够买十车药,可他连半文都不肯拨......\"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王侍卫掀帘冲进来,额角渗着血:\"沈姑娘!

云无咎的营地方向突然动了!

末将看到何军师带着一队骑兵往西边去了,赵将军的帐篷也在拆,像是要......要变阵!\"

帐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篝火的噼啪声。

魏谋士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刘将军的虎符砸在案上,震得地图卷了边。

沈清欢的指尖在琵琶弦上微微发颤。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在牛皮鼓上的闷响——是卢士兵暴露了?

还是何军师识破了槐林的埋伏?

前日里云无咎说要带她去江南看桃花时,袖中的梅花针还沾着哑药,此刻那股子腥甜突然涌到她喉间。

\"清欢。\"司墨的手覆上来,掌心的温度透过琵琶木纹渗进她骨里,\"你说过,这一次不会输。\"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帐外忽明忽暗的火把,突然笑了。

断弦的琵琶被她轻轻抱起,指尖划过那道裂痕——那是云无咎留下的,却也是她重生以来,最锋利的刃。

\"传我将令。\"她的声音清亮如裂帛,\"蔡工匠加派人手,编钟的模子用营门的铜钉;白璃和孙勇士提前两个时辰进槐林,蝶帕浸三遍朱砂;卢兄弟......\"她望向那青衫士兵,\"你现在就走,就说我打断了你一条腿。\"

帐外的北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她的话往北郊吹去。

沈清欢摸出怀中的玉坠,那是司墨前日里塞给她的,刻着\"生死与共\"四个字。

她将玉坠系在琵琶弦上,听着弦线发出清越的颤音——这一次,云无咎要算的,是他从未算过的局。

望川原的号角声隐约传来,混着更远处慈宁宫的檐角铜铃响。

沈清欢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指尖按上琵琶第一根断弦。

这一次,她要让所有算尽人心的人,都听听,什么叫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