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下的火把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沈清欢望着空中炸开的赤黄信号弹,喉间泛起腥甜。
她强压下翻涌的气血——三日前为探萧太后的毒酒阴谋,她用天音琵琶连弹了三支《破阵曲》,此刻每动一次念头,后腰便像被细针密密扎着,连指尖都在发颤。
\"清欢?\"司墨的声音裹着暖意撞进耳畔,玄铁剑的剑柄被他握得发烫,转手塞进她掌心时还带着他的体温,\"别怕。\"
她仰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那是他每次护着她时才会有的神情。
可这一次,沈清欢在他眼底看见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慌乱——方才云无咎的匕首擦着皇帝脖颈划过的瞬间,司墨的剑鞘重重磕在龙椅扶手上,震得金漆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木痕。
\"秦侍卫。\"沈清欢突然开口,声音比想象中稳当,\"你带王侍卫绕后殿飞檐,看信号弹往哪个方向去了。
王侍卫,你走东侧宫道,听着点宫墙下的动静。\"
两个侍卫领命而去,靴底在青砖上叩出清脆的响。
白璃攥着她的手突然收紧,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被汗水浸得透湿。
哑女抬头,用口型比了个\"小心\",眼尾还沾着方才躲避刺客时蹭上的血渍——那是云无咎的血,此刻正顺着龙椅的雕纹蜿蜒成蛇形。
\"清欢,你...\"司墨的手还虚虚护在她后腰,像是怕她随时会倒下去。
\"去守着陛下。\"沈清欢把玄铁剑往他手里一塞,\"白璃跟你,别让任何人靠近御书房三步。\"她转身时瞥见皇帝缩在龙椅里,皇冠歪在肩头,脸上还沾着云无咎溅的血点,活像被拔了牙的老虎。
司墨的指节在剑柄上泛白,却到底没反驳,只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腕,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将御书房的门帘吹得猎猎作响。
沈清欢这才低头看向地上的两个人。
云无咎被捆成粽子,嘴角还淌着血,却仍在笑:\"沈姑娘,你可知方才那信号弹...\"
\"闭嘴。\"沈清欢蹲下来,指尖掠过他颔下的伤口——那是方才她用发簪扎的,\"魏先生,你来说。\"
被反剪双手的魏谋士抬眼,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沈姑娘想问什么?
是问信号弹召来的玄甲卫,还是...\"
\"玄甲卫?\"沈清欢挑眉,\"云公子不是说你是来离间刘将军和陛下的么?
怎么倒替他调兵了?\"她伸手按在魏谋士腕间的麻筋上,听着他倒抽冷气的声响,\"萧太后给你的赏银,够不够买玄甲卫的效忠?\"
魏谋士的瞳孔猛地收缩。
沈清欢垂眸,指尖悄悄抚上腰间的琵琶囊——这是她方才让白璃偷偷塞进来的。
琴弦在囊里微微震颤,像在应和她擂鼓般的心跳。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囊布,檀木琵琶的冷香混着血腥气涌进鼻腔。
\"天音琵琶\"的弦刚碰到掌心,一阵眩晕便劈头盖脸砸下来。
沈清欢咬着舌尖稳住身形,余光瞥见云无咎的眼——他正死死盯着琵琶,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贪婪,像是要把这把琴连皮带骨吞下去。
乐声在指尖流淌,不是《霓裳》也不是《六幺》,是最普通的《平沙落雁》。
可当第一个音符飘起时,魏谋士的脸色变了。
沈清欢闭着眼,却能\"看\"见他的情绪:恐惧像团黑雾裹着他,最中心却有簇小小的火焰——是侥幸,是他以为玄甲卫此刻已经破了宫门。
\"玄甲卫驻扎在城西校场,\"沈清欢突然开口,\"你今早让陈公公传旨,说陛下要检阅亲卫,所以他们提前两个时辰开拔。\"她的手指在弦上一挑,乐声陡然拔高,\"可你没算到刘将军的人已经封了西直门,对么?\"
魏谋士的喉结动了动。
沈清欢继续:\"你以为云公子刺死陛下,玄甲卫冲进来就能以清君侧之名控制局面。
可你不知道,三天前我让白璃在陈公公的参汤里下了朱砂,他昨晚咳血的动静,连偏殿都听见了。\"
\"你...\"魏谋士的额头沁出冷汗,\"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恐惧在说谎。\"沈清欢睁开眼,琵琶弦上还凝着薄汗,\"你怕云公子死了,萧太后会迁怒你全家——你女儿还在江南老家,对么?\"
魏谋士的脸色瞬间惨白。
云无咎突然暴喝:\"闭嘴!
你敢说一个字,我让你全家...\"
\"啪!\"沈清欢反手给了他一记耳光,指节擦过他嘴角的血,\"现在说话的是我。\"她转向魏谋士,\"玄甲卫有多少人?\"
\"三千。\"魏谋士的声音发颤,\"重甲步兵,配强弩。\"
\"从哪个方向来?\"
\"北宫门。\"
沈清欢霍然起身,琵琶\"咚\"地砸回囊里。
她扯下腰间的丝绦,狠狠甩在云无咎脸上:\"你说我救不了下一次?
那你且看着。\"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秦侍卫的声音带着风:\"沈姑娘!
北宫门外有马蹄声,至少三千人!\"
\"刘将军呢?\"
\"刘将军带两千精兵去了北宫门,说是要抢在玄甲卫前守住吊桥!\"
沈清欢抓起案上的虎符,往秦侍卫怀里一塞:\"去宣德殿调御林军,让他们分一半守东、西殿,剩下的跟你去北宫门支援刘将军。
告诉刘将军,玄甲卫用的是强弩,让士兵拿盾牌结阵,别硬冲!\"
\"是!\"
\"白璃!\"沈清欢转身冲进内殿,哑女正握着剪刀守在皇帝跟前,\"把陛下的龙袍给我!\"她扯过明黄龙袍系在腰间当披风,又抓了把御案上的朱砂抹在脸上,\"司墨,跟我去宫墙!
玄甲卫要爬墙,得有人压阵!\"
司墨的剑已经出鞘,玄铁在火光里泛着冷光:\"我背你。\"
\"不用。\"沈清欢踩着他的靴子翻上他后背,发间的珠钗撞得叮当响,\"走快点,北宫门的吊桥撑不了多久。\"
宫墙下的喊杀声已经清晰可闻,沈清欢望着远处冲天的火光,突然想起方才用天音琵琶时,魏谋士心底那簇侥幸的小火苗——他不知道,刘将军的两千精兵里,有五百是司墨暗卫营的死士。
更不知道,她让白璃绣在皇帝龙袍里的,不只是金丝,还有半张萧太后私通敌国的密信。
\"到了!\"司墨将她放在宫墙最高处,玄铁剑\"当\"地插进砖缝,\"清欢,你...\"
\"看!\"沈清欢指着北宫门方向,吊桥正在缓缓升起,刘将军的红缨枪在火光里划出银弧,\"玄甲卫的前锋到了!\"
喊杀声骤然拔高,像是要把夜空撕成碎片。
沈清欢摸出腰间的琵琶,指尖抚过冰凉的琴弦——这一次,她要弹的不是《破阵曲》,是《战歌》。
\"司墨,\"她侧头对他笑,血珠顺着下巴滴在琵琶上,\"等打完这仗,我要去西市吃你买的糖蒸酥酪。\"
司墨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血:\"好。\"
宫墙外的喊杀声更近了,沈清欢深吸一口气,指尖重重按在弦上。
第一声乐音炸开时,北宫门的吊桥\"轰\"地砸进护城河,溅起的水花里,隐约可见玄甲卫的黑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突然想起云无咎被制住前的话:\"你救得了这一次,救不了下一次...\"
可这一次,她偏要救。
沈清欢的手指在弦上翻飞,琵琶声裹着血与火,撞进每一个守墙士兵的耳朵里。
她能感觉到,体力正像沙漏里的沙,顺着指尖簌簌往下掉——这是天音琵琶的代价,可此刻她顾不上了。
北宫门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巨木撞在城门上。
沈清欢的指尖一滞,琴弦\"铮\"地断了一根。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绣鞋尖沾着血——不是云无咎的,是她自己的,从手腕的伤口里渗出来的,红得像要烧起来。
\"清欢!\"司墨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你...\"
\"撑住。\"沈清欢扯下他的披风缠住手腕,血立刻浸透了玄色布料,\"刘将军的人在拆城门的拒马,玄甲卫的强弩被压下去了...快了。\"
可话音未落,更激烈的厮杀声从东侧宫墙传来。
沈清欢猛地转头,看见数十道黑影正顺着绳索往上爬,腰间的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云无咎的死士,她方才竟忘了防这一手!
\"司墨!\"她抓起断了弦的琵琶砸向最近的黑影,\"东侧宫墙!\"
玄铁剑划破空气的声响几乎与她的喊声同时响起,司墨的身影如离弦之箭射向东侧。
沈清欢扶着宫墙往下看,只见御林军的火把连成一条火龙,正朝着东侧涌去,可黑影太多,像潮水般漫过宫墙。
她的膝盖突然一软,靠在城垛上滑坐下来。
后腰的疼已经蔓延到整条腿,连指尖都在发抖。
沈清欢摸出怀里的蜜饯含在嘴里,甜腻的滋味混着血腥气在舌尖炸开——这是白璃今早塞给她的,说是补气血。
宫墙外的喊杀声还在继续,沈清欢望着漫天火光,突然笑了。
她想起重生那天,她跪在乐坊的青石板上,被老鸨用藤条抽得皮开肉绽。
那时她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过是从被休的庶女,变成被卖的乐伎。
可现在,她站在宫墙上,脚下是整个长安的安危。
她有司墨的剑,有白璃的帕子,有刘将军的红缨枪,还有这把会吃血的天音琵琶。
\"沈姑娘!\"秦侍卫的声音从城下传来,\"刘将军守住北宫门了!
玄甲卫退了半里地,正在重新列阵!\"
沈清欢撑着城垛站起来,月光落在她染血的披风上,像铺了层碎金。
她摸出最后一支信号箭,用火折子点燃,往天空一射——那是与刘将军约定的\"破阵\"信号。
红色的火光划破夜空时,沈清欢听见宫墙下传来整齐的呐喊:\"杀——!\"
可就在这时,东侧宫墙传来一声惨叫。
沈清欢转头,看见司墨的玄铁剑插在一个死士心口,他自己的左肩却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顺着手臂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溅出朵朵红梅。
\"司墨!\"她喊了一声,腿却软得挪不动步。
司墨抬头看她,嘴角扯出个笑:\"我没事。\"他抽出剑,又刺向另一个死士,\"清欢,你看——\"
他的话被一声尖啸打断。
沈清欢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箭头泛着幽蓝的光——是毒箭!
\"小心!\"她扑过去,可哪里来得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从斜刺里撞过来,替司墨挡下了那支箭。
沈清欢看清那人的脸时,险些栽下城垛——是白璃,她的哑女闺蜜,此刻正捂着左肩,箭杆从她后背穿出,鲜血顺着绣鞋尖滴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她方才看见的那滩血。
\"白璃!\"沈清欢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她连滚带爬地冲下城垛,跪在白璃身边,\"你怎么来了?
谁让你离开陛下的?\"
白璃扯出个笑,用染血的手比了个\"安全\"的手势——陛下已经被王侍卫护进了密室。
她又指了指沈清欢,比了个\"别怕\",然后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沈清欢抱着她,感觉怀里的人越来越冷。
她抬头看向司墨,他正在清理周围的死士,每动一下,伤口就渗出更多的血。
宫墙外的喊杀声还在继续,刘将军的援军还没到,东侧宫墙的死士还在往上爬,而她的天音琵琶,已经断了两根弦。
\"沈姑娘!\"秦侍卫又跑过来,\"北宫门的玄甲卫又攻过来了!
刘将军说他们用了火油,城门快撑不住了!\"
沈清欢深吸一口气,把白璃交给赶来的医女,扯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然后转身走向城垛。
她摸出琵琶,断了的弦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两把出鞘的剑。
\"天音琵琶,\"她轻声说,\"这次,我用三个月的血换。\"
乐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急,更烈。
沈清欢能感觉到,气血正从身体的每个毛孔往外涌,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可她的耳朵却从未如此清晰——她听见玄甲卫的脚步声,听见强弩上弦的脆响,听见刘将军的吼声:\"盾牌手结阵!
长枪手准备!\"
宫墙外的火光突然亮了起来,沈清欢看见刘将军的红缨枪挑翻了一面玄甲卫的战旗,御林军的喊杀声盖过了一切。
她的手指在弦上最后一挑,乐声如惊雷炸响,玄甲卫的战鼓应声而裂。
然后,她眼前一黑,栽倒在城垛上。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司墨的声音:\"清欢!清欢你醒醒!\"
她想应他,可喉咙像被塞满了棉花。
恍惚间,她看见云无咎的脸在眼前晃,他还在笑:\"沈清欢,你救得了这一次,救不了下一次...\"
不,她想,这一次,她救了。下一次,她也会救。
宫墙外的喊杀声还在继续,沈清欢闭着眼睛,嘴角扬起一抹笑。
她知道,这一仗还没打完,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
但她有司墨,有白璃,有刘将军,有御林军,还有这把会吃血的天音琵琶。
她相信,他们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