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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味轩的仙馔

暮春的雨丝裹着山雾漫进云味轩时,阿槐正蹲在后厨的青石灶前翻检蒸笼。竹篾缝隙里漏出的白汽在他鼻尖凝成水珠,混着笼屉里飘来的麦香,倒比前院那株三百年的老桂树更让人心安。

\"阿槐,把西厢房的陶瓮搬来。\"

掌柜的声音从雾里钻出来时,阿槐手里的竹刷差点掉进沸水。他慌忙应着,转身撞翻了墙角的藤筐,里头的茯苓块滚得满地都是。这些来自终南山的白茯苓是昨日刚到的新货,表皮还沾着秦岭深处的腐叶气息,此刻正顺着青砖缝往灶膛下的余烬里钻。

\"慌什么。\"掌柜的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口,青布长衫下摆沾着湿漉漉的草色,\"今日要蒸'忘忧包',那瓮二十年的忘忧草汁该开封了。\"

阿槐这才看清掌柜肩头落着几片莹白的花瓣,是后山忘忧草的花片。这种只在月夜绽放的仙草,花瓣入汤能解百愁,只是根茎有剧毒,需用晨露浸泡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去毒取汁。去年深秋他跟着掌柜去后山采草时,亲眼见着一只误食根茎的山鹿,在三息之间化作了一滩透明的汁液,连兽毛都没留下。

陶瓮搬来时,阿槐的手指还在发颤。瓮口封着三层桑皮纸,揭开时先是一股清苦的草木气,随后竟漫出甜丝丝的蜜香,像是把整个春天的花蜜都酿在了里头。掌柜的用银匙舀出琥珀色的汁液,倒在盛着五花肉馅的青花盆里,白汽腾起的瞬间,阿槐忽然想起三年前离家时母亲在门槛上抹的眼泪——那点酸涩竟在鼻尖倏地化了,像是被什么温柔的东西轻轻拂过。

\"这忘忧草汁,需得配着'欢喜藤'的嫩芽才好。\"掌柜的往馅里撒了把翡翠色的碎末,阿槐认得那是欢喜藤的嫩芽,这种长在极乐谷崖壁上的植物,叶片揉碎了会发出孩童般的笑声,\"单放草汁,吃了会忘事,掺了欢喜藤,才是真的能解愁绪不伤记性。\"

说话间,蒸笼已经冒起了滚圆的白汽。阿槐看着掌柜的将发好的面团抻拉成匀匀的剂子,指尖翻飞间,每个包子褶都捏得像朵含苞的莲花。他忽然想起镇西头布庄的王掌柜,前日还蹲在云味轩门槛上哭,说女儿被选去宫里当绣女,这辈子怕是再见不着了。若是王掌柜能吃上一个忘忧包,会不会就不那么难过了?

正想着,前堂忽然传来铜铃轻响。阿槐撩起门帘,见着个穿月白僧衣的和尚立在柜台前,僧袍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泥痕,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和尚手里托着个木钵,钵沿刻着\"无妄\"二字,倒与他眼下那抹化不开的愁绪有些相衬。

\"施主,化个斋。\"和尚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听闻贵店有能解执念的包子?\"

掌柜的从后厨走出来时,手里正托着一笼刚蒸好的忘忧包。白胖的包子在竹屉里冒着热气,表皮上的褶皱随着水汽轻轻颤动,倒像是有了活气。\"法师若有执念,\"掌柜的将包子装进素白瓷盘,\"尝尝这个便是。\"

和尚拿起包子的手忽然剧烈地抖起来。阿槐注意到他左手腕上有圈淡红色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包子刚咬开个小口,和尚的眼泪就砸在了瓷盘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二十年前,\"他哽咽着说,\"我把刚出生的女儿丢在了弃婴塔......\"

话没说完,和尚忽然捂住脸,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阿槐看着他手里的包子,馅料里的忘忧草汁正随着热气蒸腾,在晨光里映出淡淡的虹彩。掌柜的往他茶杯里添了些琥珀色的汁液,\"这是用忘忧草根熬的茶,\"他轻声说,\"能让你记起最该记的。\"

和尚喝了茶,忽然不再哭了。他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包子,眼里渐渐浮出些温柔的光。\"我记起来了,\"他喃喃自语,\"那天塔下有朵开得正艳的忘忧草,我把她放在草旁边......\"

阿槐这才明白,忘忧草汁不是真的能让人忘记,而是能把心里的荆棘变成柔软的藤蔓。就像前院那株老桂树,每年秋天都会落下满地碎金般的花,却从不会让人忘了春天的新绿。

傍晚关门前,来了个穿锦缎衣裳的姑娘。她手里捏着支枯萎的合欢花,眼圈红得像刚哭过。\"我想求个能让人一直开心的包子,\"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我阿娘得了怪病,每天都对着墙哭......\"

掌柜的从柜子里取出个小陶罐,打开时飘出股甜香,像是把所有的花蜜都收在了里头。\"这是'快乐源泉',\"他往馅料里撒了些金色的粉末,\"其实就是极乐谷的蜂蜜,混了点太阳花的花粉。\"

阿槐看着掌柜的把新调好的馅料包进面团,忽然明白过来。哪有什么真能让人一直开心的神仙调料,不过是把生活里藏着的甜,一点点揉进寻常吃食里罢了。就像他小时候,娘总在玉米面饼里掺点红薯泥,说这样吃起来就不觉得苦了。

姑娘捧着包子离开时,阿槐看见她鬓角别着的合欢花忽然舒展了些,干枯的花瓣边缘竟泛出淡淡的粉色。掌柜的望着她的背影,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木,\"其实最灵的调料,\"他对阿槐说,\"是吃的人心里藏着的念想。\"

夜深时,阿槐蹲在后院翻晒草药。忘忧草的叶子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欢喜藤的嫩芽在竹匾里轻轻颤动,像是在低声说笑。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离家时,娘往他包袱里塞的那包桂花糖,当时只觉得沉,此刻倒像是揣着整个故乡的月光。

灶上的蒸笼还在冒热气,掌柜的正往新调的馅料里加些透明的晶体。\"这是'无忧晶',\"他见阿槐好奇,便解释道,\"是冰川融水冻成的冰魄,能让人心里的火降下来。\"

阿槐忽然想,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小蒸笼,那些烦恼就像没发好的面团,看着硬邦邦的,只要多些耐心,总会变得柔软蓬松。就像忘忧草汁不是神仙水,快乐源泉也不是灵丹妙药,真正能让人忘忧开心的,不过是有人愿意把你的苦,一点点调成甜味品罢了。

月光漫过云味轩的青瓦时,阿槐听见前院的老桂树发出簌簌的轻响。他抬头望去,只见满树新抽的嫩芽在风里轻轻摇晃,倒像是有谁在枝头悄悄撒了把春天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