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光大亮,雾还没散干净,祠堂外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百里玉祁身上全是灰和血,脚步不停。
甩开一个挡路的壮汉,一掌打在对方胸口,对方像破麻袋一样飞出去。
他压着帽檐,掠过几个咒阵破口,沿着推演好的路径,一路撞开拦路的村民。
下手并不狠,只点到为止,但快准狠,没人能拦他。
祠堂门前的最后一道阵法刚好开始崩塌,他纵身跃起,一脚踹开已经松动的门板,里面热得像火炉,香火、血腥味混杂着,冲得人几欲作呕。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解昭文。
解昭文站在香案中央,周围都是悬浮在半空的黑气,那是魇的外化。
她的意识还在虫穴里没回来,身体已经开始自动战斗了。
像一头暴走的野兽,眼神空洞、动作凶狠,一抬手就是一阵气浪,硬生生将几个想靠近她的村民撞飞。
百里玉祁眼里闪过一抹凝重,慢慢抬起双手示意没有恶意,走得很稳。
“解昭文,是我。”
她没有回应,一记掌风打来。
他不躲,轻轻借力转身,反手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力道卸在身后柱子上,咔哒一声,木头裂了。
“你现在不清醒。”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低沉,“没关系,我在。”
解昭文冲上来,动作更狠了,力道失控,魇像触须一样往他身上卷。
他不退,反而靠得更近,顺着她的力往她怀里一撞,硬生生牵制住她的动作。
“醒醒,”他低声重复,“你不属于这种状态。”
魇像受到压制一样停滞了一瞬。
他趁势一掌拍在她背心,一道清气灌入。
解昭文身体猛地一震,像是终于透过暴躁的意识抓住了什么东西。
她眼神动了一下,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喘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空气像是忽然凝住了。
解昭文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板,指尖扣进缝隙里。
她整个人像是被巨浪撕扯出来,脑子一片轰鸣,耳边还残留着母虫死前的尖叫,破碎的神识像玻璃渣卡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大口喘着气,背脊像弓一样绷着,额头上的汗滴答滴答往下落,滴进血污和香灰里。
一只手轻轻按在她背上。“醒了?”百里玉祁的声音不轻不重,像刚刚那场动静从未发生过。
解昭文没有回答,她咬着牙,强迫自己抬起头。
视野模糊又混乱,抬眼看见百里玉祁蹲在不远处,神色吊儿郎当,衣服却破了半边,脸侧还有一道新伤,像是刚从修罗场里杀出来。
“……我怎么了。”她声音发哑,说话像卡了砂纸。
“变成超级战士了,我不来,你能把整个祠堂拆了。”百里玉祁突然笑出声。
“我拆不动。”她嗓子干得厉害,但嘴角却抽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的调侃。
重新撑直了身体,后背还在冒冷汗,脑子却在急速清醒。那场与母虫的搏斗像一场噩梦,又像残存在骨血里的剧痛,随时能把人拖回去。
“母虫死了。”她抬头,盯着祠堂中央的红木棺方向,低声道,“死得很突然。”
“嗯......看来灰老成功了。”百里玉祁拍拍自己裤子上的灰,对着解昭文伸出手,“走吧,可以回家了。”
解昭文抬头,轻握上了百里玉祁的手。
祠堂门吱呀一声打开。
百里玉祁背着人走出来,步子不快,神情淡定,像是走在春游的小道上。
解昭文靠在他背上,额角还挂着血,脸色苍白,但眉目安稳,没有一丝惧色。
后方忽然传来骚动,村民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冲了出来,七嘴八舌,但声音都没出口,就被前头一声暴吼打断。
“站住!”村长冲在最前面,神色癫狂,身形有些踉跄。
他眼神扫过百里玉祁背上的人,猛地变得通红,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接受的东西,“你们不能带她走!”
百里玉祁眉梢微挑,脚步没停。
他甚至换了只手托了托解昭文的位置,动作懒洋洋的,像是怕她摔着。
村长冲上去拦住他们,双手张开,嘴角发颤:“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她要是走了,我们村子就完了!上面那位不会再看我们一眼了!我们也撑不下去了!”
“完了?”百里玉祁嗤笑了一声,终于停下脚步,眼神像是看着什么跳梁小丑,“你也知道会完?”
“你们根本不懂!”村长忽然像疯了一样,朝周围人吼道,“他们根本不懂我们靠虫活到今天多不容易!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只是想活着!她是选中的人,她就该留下来!”
人群在他身后骚动,有人低声应和,也有人露出迟疑。
解昭文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却清晰:“活着不是错……但你们的活,是用别人死换来的。”
村长咬着牙:“不是我们害她,是天注定她来救村子的!”
“她救不了。”灰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瞥了村长一眼,“虫都死了,阵都破了,靠她也续不了你们的命了。”
场面陡然一静。
“你们不是真的怕死。”解昭文的目光扫过村民一张张熟悉却陌生的脸,“你们只是舍不得那些年长寿的日子,舍不得靠别人痛苦苟活的舒适。”
空气仿佛被这句话压得凝固。
人群安静了几秒,祠堂外的小文忽然扑了过来,她不被允许进入,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拽住解昭文的衣角,急切地看着她。
“你……你没事吧?你身上的伤……你是不是……”
解昭文低头看着她,眼神一瞬放软。她摸了摸小文的头,声音轻了一些:“没事。”
她顿了一下,又道:“你也可以去过你想要的日子了。以后村子不再封闭,没人管你去哪,也没人拿你当药盒了。”
小文张着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眼眶却红了。
而此时,村长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完了……都完了……”
他望着远山,眼神呆滞,似乎才真正意识到,那条靠“献祭”换命的老路,已经断了。
灰老转头看了眼那群茫然站着的村民,低声笑了声:“终于像个人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