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糖队的脚步声在雾中消失时,苏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队员们早已像被抽去筋骨的木偶般倒在青石板上。阿青蜷缩在墙角,指间的匕首正一寸寸没入咽喉,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地面汇成扭曲的咒文——那是婪心魔尊用来操控人心的“妄念咒”。
“阿青!”苏寒刚要上前,怀中的糖糖突然发出低哑的嘶吼。孩子的指甲深深掐进她小臂,五道出血压根不及滴落,就被他掌心翻涌的黑雾吞噬。苏寒低头望去,糖糖胸口的衣衫已被灼出焦洞,本该是心脏的位置正泛着妖异的金红光芒,一枚半透明的果核正顺着血脉缓缓上浮,表面还黏着未褪的果肉——那是方才被他咬破的妄念果。
“苏寒仙子,别来无恙。”魔尊的声音从雾中渗出,黑袍翻卷间已欺身到三尺之内。他指尖勾起苏寒下颌,菱角分明的魔纹在额间跳动,“十年不见,你体内的魔核倒是养得不错。”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苏寒浑身绷紧,丹田处的魔核突然传来刺痛——那是墨渊临终前,将自己的本源核心植入她体内时留下的印记。
十年前的魔域雪原突然在脑海中闪现:墨渊的银发被血浸透,十九道剑伤横贯脊背,却仍用最后力气将泛着蓝光的魔核按进她腹部。“带着它活下去,”少年魔尊的血滴在她手背,“这样……糖糖就能有半分魔修的自保之力。”
“把魔核给我,”魔尊忽然贴近她耳畔,声音低得像毒蛇吐信,“我便让这孩子忘了所有真相,继续做你的天真小包子。”他指尖划过糖糖僵硬的脸颊,孩子混沌的瞳孔里突然闪过苏寒山庄的火海,还有三百七十六具倒在血泊中的躯体——那是苏寒为逆转时空、用禁术“血河回溯”换取糖糖生机时,亲手屠戮的夫家满门。
苏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魔核在丹田滚烫如烙铁,她能清晰感受到那股澎湃的力量——只要剜出它,魔尊的阴谋便会落空,但失去魔核的她,将再无能力压制糖糖体内躁动的魔脉。更重要的是,墨渊留给他的,是最后一缕神魂啊。
“糖糖,你看这是什么?”苏寒突然扯开腰间锦囊,一枚沾满牙印的玉佩滚落在掌心。那是糖糖四岁时,用乳牙咬了三天三夜刻成的“平安符”,边缘坑坑洼洼,却被苏寒视若珍宝。孩子的手指无意识地蜷曲,指尖的黑雾却在触碰到玉佩时,发出刺啦的灼烧声。
“还记得吗?”苏寒将玉佩贴在糖糖额间,声音轻得像怕惊碎泡沫,“三岁那年,你偷喝了娘亲埋在桃花树下的醉仙酿,抱着老槐树喊‘爹爹快来抱糖糖’,结果醉得把花瓣当,追着蝴蝶跑了三里地。”她指尖抚过孩子紧攥的小拳头,那里还留着当年被蝴蝶翅膀划伤的浅疤,“最后你吐了我一身,却抱着我的脖子说‘娘亲的衣服比糖糖的小被子还香’。”
糖糖的瞳孔轻轻颤了颤,胸口的金红光晕诡异地暗了几分。魔尊的脸色微变,他分明看见,苏寒眼中倒映的不是此刻的幻境,而是真实存在的记忆——那些被妄念果扭曲的画面,在母爱的具象化冲击下,正如同蛛网般寸寸龟裂。
“五岁时你非要跟着我去斩青尾妖,”苏寒的泪滴在糖糖冰凉的手腕上,却固执地继续说着,“结果被妖风卷到悬崖边。你怕娘亲担心,竟用刚学会的雷光术烧了妖怪的尾巴,却吓得躲在石头后面哭,边哭边说‘娘亲我再也不调皮了,糖糖要做娘亲的小护盾’。”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哽咽,“后来你真的每天跟着我练剑,哪怕挥不动木剑,也要抱着剑鞘睡在我床边。”
黑雾在糖糖周身翻涌得更剧烈,可他按在苏寒心口的小手却渐渐松了力道。苏寒能感觉到,那枚妄图侵蚀灵识的妄念果核,正被记忆中纯粹的温情一点点剥离。丹田处的魔核突然传来共鸣,墨渊的声音竟在识海深处响起:“阿苏寒,别放弃,糖糖的灵脉在认主……”
魔尊终于察觉不对,袖中碎镜突然飞出,镜中映出苏寒腹部的蓝光——那是魔核与糖糖灵脉共振的征兆。“你竟敢用亲子血脉温养魔核!”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你可知这样下去,孩子会被魔核反噬,变成没有神智的活死人!”
苏寒猛然抬头,眼中倒映着镜中自己狼狈的模样:发丝散乱,衣襟染血,却仍将糖糖护在怀中。她忽然想起墨渊临终前的另一句话:“若有来世,我愿化作他手中剑,护你们母子周全。”原来从始至终,魔核从来不是负担,而是墨渊为糖糖准备的,最后一道护心符。
“糖糖,”苏寒低头吻去孩子眼角的黑雾,“你看,娘亲的手臂上还有你咬的牙印呢。去年你换牙时,非要帮娘亲试新炼的灵器,结果被雷光震到,哭着说‘娘亲疼,糖糖给你呼呼’。”她卷起袖口,三道淡粉色的齿痕清晰可见,那是孩子用乳牙留下的“治愈印记”,“我们糖糖最心疼娘亲了,对不对?”
糖糖的睫毛突然剧烈颤动,一直紧攥的小拳头缓缓张开。苏寒眼前一花,掌心多了颗沾着唾液的红果核——正是方才被他咬碎的妄念果。果核表面布满细密的牙印,像极了孩子平时画给她的“爱心图案”。
“娘亲……”沙哑的童声像破茧的蝶,带着重生的颤栗。糖糖琉璃般的瞳孔重新亮起,却在看见苏寒手臂的血痕时,突然哇地哭出声来,“糖糖坏,糖糖咬疼娘亲了……”
苏寒再也忍不住,将孩子紧紧搂进怀里。她能感觉到,糖糖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魔息,正顺着两人相贴的肌肤,一点点汇入自己丹田的魔核。而魔尊的碎镜,此刻正发出刺耳的尖啸,镜中画面支离破碎——妄念果的侵蚀,终究抵不过母子相连的神魂羁绊。
“苏寒!”魔尊的怒吼带着不甘,他袖中突然甩出九道墨色锁链,直取糖糖后心,“你以为靠这点回忆就能破我妄念阵?别忘了,这孩子流着一半魔血,他的生父可是——”
话未说完,苏寒突然转身,用自己的后背挡住锁链。剧痛袭来的瞬间,她却笑着将糖糖护得更紧:“就算他流着魔血,也是我苏寒的儿子。就算要与天下为敌,我也会护他一世天真。”
锁链穿透肩胛的声音清晰可闻,苏寒却感觉不到痛。她低头看着怀中重新陷入沉睡的孩子,指尖抚过他眉间未褪的金斑——那是护心咒崩裂时,魔核与灵脉融合留下的印记。丹田处,魔核与糖糖的心跳渐渐同步,像极了十年前,他在她腹中第一次胎动的频率。
魔尊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想起百年前在魔域见过的画面:一位魔后为保护幼主,甘愿被剜去仙骨,将自己的神魂炼成锁魂链。此刻的苏寒,与那幅古老壁画上的身影,竟重合得可怕。
“你赢了。”魔尊终于退后半步,碎镜应声而碎,“但婪心城的妄念劫,从来不是一人之力能破。等那孩子彻底融合魔核之日,便是他看见真相之时——苏寒澈为何要杀你们母子,你血祭苏寒山庄的真相,还有墨渊……他根本不是为你而死。”
话音未落,黑雾骤然退散。苏寒踉跄着跪倒在地,怀中的糖糖发出均匀的呼吸。她抬头望去,晨雾中浮现出护糖队成员们挣扎着起身的身影,阿青手中的匕首已掉在地上,正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她。
“队长,你……”阿青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看见苏寒后背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她怀中的糖糖,掌心正泛着与魔尊相似的魔纹,却又带着几分圣洁的金光。
苏寒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吻了吻糖糖的额头。她知道,魔尊的话半真半假,但此刻最重要的,是糖糖还活着。至于那些被妄念果掀开的伤疤,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血色真相,她总会找到办法,为孩子筑起更坚固的护心城。
怀中的小身子动了动,糖糖迷迷糊糊地蹭了蹭她的脖子:“娘亲,糖糖梦见爹爹了……爹爹说,他一直在糖糖的心里。”
苏寒的泪再次落下。她知道,孩子说的爹爹,从来不是苏寒澈,也不是墨渊,而是那个用十年时光,将所有温柔与爱都捧到他面前的——她自己。
晨雾渐散,婪心城的青铜牌坊在阳光中露出真容。苏寒站起身,将糖糖抱得更紧。护糖队成员们围拢过来,虽然每个人眼中仍有未褪的恐惧,却都握紧了兵器——他们知道,只要苏寒在,只要糖糖在,这世间便没有跨不过的劫。
而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魔尊望着手中碎镜里苏寒的背影,指尖轻轻划过镜中她愈合的伤口。那里,一道淡金色的咒印正在皮肤下流转,那是方才苏寒以血换心时,糖糖用魔核之力为她种下的——新的护心咒。
“有意思。”魔尊轻笑一声,身影消失在雾中,“妄念果虽败,婪心劫未止。苏寒,你护得住孩子的天真,却护不住他血脉里的真相啊……”
风掠过青石板,带走最后一丝黑雾。苏寒低头看着糖糖熟睡的脸,终于露出十年未见的,真正轻松的笑。她知道,前路或许布满荆棘,但只要母子连心,便没有渡不过的劫。毕竟,这世间最坚固的护心咒,从来不是仙法魔印,而是——
母亲,为孩子守住一切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