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矮小的身躯竟散发出令人不适的压迫感:\"那些喊着'要证明自己'的蠢货...\"
他粗糙的手指指向码头上来往的人群,其中李当归隐约看到了卖油郎的身影,\"他们坐着‘方舟’过来,就真当自己是英雄了?\"
浪花拍打在礁石上,碎成惨白的泡沫。
\"世界很大?\"侏儒突然跳上旁边的木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三人,五彩布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殊不知,有人单凭自己强横的实力就能随意跨海,有人穷尽一生才摸到对岸的沙砾——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以为跨越南海就是天下最令人难以想象的挑战,多么没有想象力!他们努力一生,不过才仅仅够到别人的脚后跟!\"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那些喊着要看世界的可怜虫,可知道他们向往的风景,在某些人眼里早看腻了?\"
雀翎的骨笛发出轻微的嗡鸣,宁芙的剑鞘不知何时已抵住了侏儒的咽喉。
但侏儒浑然不觉般继续道:\"家乡的一草一木就配不上驻足吗?\"
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李当归读不懂的情绪,\"我见过太多人,拼尽全力才活得像个人样...\"短小的手指攥紧衣角,\"哪有闲心看什么风景?\"
远处,几个衣衫褴褛的码头工人正佝偻着背搬运货物,他们皲裂的脚掌踩在满是鱼鳞的地面上,每一步都留下血色的脚印。
侏儒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蛟龙现世的消息...\"他摸了摸腰间鼓囊的布袋,\"是我付出一切才换来的。\"
海鸥的鸣叫刺破沉默,侏儒又恢复了那副滑稽模样:\"哎嘿嘿——贵人们就当听了个笑话吧。\"他跳下木箱,叹息道:\"毕竟...我们这样的蝼蚁,连成为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码头的喧嚣声仿佛突然远去,只剩下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在四人之间回荡。
侏儒这番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李当归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眉头微蹙。
宁芙依旧保持着抱剑的姿势,但冷峻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雀翎灰白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突然开口,声音清亮而坚定:\"你说有些人终其一生都达不到别人的起点——\"她异族腔调在话语中若隐若现,\"但人各有强弱,只要努力就有意义。\"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骨笛,那是她作为俱卢族雨女的象征:\"只要不放弃,终有一天能实现梦想,见到想见的人。\"说到这里,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李当归,又迅速移开。
海风拂过她发间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为什么非要和别人比较?只要自己开心,不就够了吗?\"
侏儒的五彩衣袖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像是被激怒的鸟类炸开了羽毛。
他看向眼前这个身材精致,眉眼如同天女下凡一般的女子,那张滑稽的脸扭曲成一个古怪的笑容:\"哎嘿嘿——\"他笑声尖锐刺耳,\"这位贵人,说得可真轻巧啊。\"
他短小的身躯突然逼近雀翎,仰头盯着她那张精致的脸庞:\"若你生来就是我这般模样——\"他粗糙的手指指向自己畸形的身躯,\"还会像现在这样,跟着这位俊朗的少年郎,居高临下地对我说教吗?\"
码头的阴影斜斜地切过侏儒的脸,将他半张脸藏在黑暗中:\"这位少年郎,还会像呵护花朵一样呵护一个丑陋的侏儒吗?\"
雀翎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灰白的瞳孔微微颤动。
她下意识看向李当归,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画面——若自己是个丑陋的侏儒,是否还能与他并肩而立?是否还能得到他温柔的目光?
突然——
\"哈哈哈!\"
李当归的笑声如清泉般冲破压抑的氛围,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他笑得那样畅快,连腰间的剑都跟着颤动,阳光在他清俊的眉眼间跳跃。
侏儒的五彩衣袖停止了抖动,雀翎灰白的瞳孔微微扩大,宁芙按在剑柄上的手指也松了松。
\"提瑞昂,\"李当归止住笑声,眼中却仍带着笑意,\"你可曾见过那些连神力都没有的侏儒?\"他的声音温和却有力,\"他们填饱肚子,只能靠自己的双手——\"突然指向侏儒腰间鼓囊的布袋,\"不像你,还能用'聚兽'的本事捕鱼谋生。\"
海风卷着咸腥的气息拂过众人之间。
\"你又可曾见过,\"李当归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那些生来美丽的女子?\"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家人被杀,自己被当作货物贩卖,失去贞洁,失去希望......\"
雀翎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骨笛——那是她作为战士的象征;
宁芙的睫毛微微颤动,想起玉罗城里的阿萝和二娃子她们。
\"可即便如此,\"李当归的声音突然明亮起来,\"依然有人不嫌弃她们,把她们当作家人。\"他的目光扫过码头尽头的来路,仿佛能看到远方的来福客栈——那里有一位忙碌的女子,不断的给予陌客新的生命。
远处,几个衣衫褴褛的码头工人正扛着沉重的货箱,他们皲裂的脚掌在粗糙的地面上留下淡淡的血痕。
\"不要只看他们流血的脚,\"李当归突然指向那些工人,\"抬头,看看他们的脸。\"
侏儒怔了怔,生锈般的脖颈缓缓抬起。在刺目的阳光下,那些黝黑粗糙的脸上——
布满皱纹的眼角却含着笑意,干裂的嘴唇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甚至有人对着同伴挤眉弄眼,仿佛在分享什么趣事。
在这看似生不如死的日子里,他们的眼中依然跳动着希望的光芒。
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溅起晶莹的水花。
侏儒五彩的衣摆被海风掀起,露出下面那双同样粗糙、同样伤痕累累,却从未放弃前行的小短腿。
李当归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却带着令人心颤的力量。
\"你问我,如果雀翎也像你一样——\"李当归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似有星辰流转,\"我还会不会这样待她?\"
他的笑声更加清朗,却让侏儒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宁芙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清晰地感觉到,李当归周身萦绕的剑意正在节节攀升,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绝世宝剑。
\"你可知道,\"李当归一步踏前,衣袂无风自动,\"雀翎从小无依无靠,靠偷窃为生时受过多少屈辱?\"
他的声音如利剑般刺穿侏儒的伪装,\"可知道她好不容易遇到疼她的师父,却眼睁睁看着师父为她而死?\"
雀翎的骨笛发出细微的嗡鸣,灰白的瞳孔中泛起涟漪般的金光。
李当归的气势越来越盛:\"即便命运如此不公,她仍愿为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
他的手指向极北方向,\"跟着一个傻小子在冰原上爬行三天三夜,只为带他活着回来!\"
码头的木板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你问我是否在意她的容貌?\"李当归突然收敛笑意,眼神炽热得令人不敢直视,\"我珍视的,从来都是这颗不屈的灵魂!\"
宁芙的寒螭剑在鞘中轻颤,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李当归——仿佛有万丈光芒从他体内迸发,照亮了这个阴暗的码头角落。
侏儒的五彩布衣簌簌作响,矮小的身躯微微发抖。
\"至于你——\"李当归的目光如炬,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直击侏儒内心那隐藏着的善良和努力\"你以为我们也像那些人一样,把你当作怪物?\"他忽然轻笑一声,周身气势尽数收敛,\"可笑。\"
海鸥的鸣叫重新传入耳中。
\"提瑞昂,\"李当归的声音温柔下来,\"你过得如此艰难,但还是不远万里跨海而来,这说明,你不也没有放弃吗?只是和那些人所追求的东西不同罢了。像你这种不断挣扎的所谓的‘小人物’,才是我李当归此生,为数不多打心底钦佩的人。\"
侏儒猛地抬头,正对上少年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那里没有怜悯,没有嘲讽,只有最纯粹的敬意。
他想起了自己刚上“方舟”时,受到的无数嘲笑,但他根本不在意,呵呵,那些人知道什么?
可这个少年虽然比那些人的样貌更加让自己羡慕,但此时自己对他却生不出半点讨厌的情绪。
远处,一艘渔船正缓缓靠岸,渔民们粗犷的号子声随风飘来。
侏儒五彩的衣袖突然剧烈抖动,他慌忙低头,却有一滴浑浊的液体砸在满是鱼鳞的地面上,很快被咸腥的海风蒸干。
泪珠从侏儒皱巴巴的眼角滑落,在五彩布衣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慌忙用短粗的手指抹去,粗粝的皮肤在脸上刮出红痕。
\"你......\"侏儒的嗓音突然变得沙哑,\"叫什么名字?\"
\"李当归。\"少年回答得干脆,三字掷地有声。
\"李当归......李当归......\"侏儒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残缺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布袋,\"真是个好名字。\"
他抬头时,眼中的浑浊竟褪去几分。
海风突然转向,将远处渔船的腥气卷了过来。
侏儒的五彩衣摆猎猎作响,他忽然压低声音:\"你们之前要找的穿墙者——\"粗糙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出诡异的弧线,\"我倒是听过些风声。\"
雀翎的骨笛无声地滑入掌心,宁芙的剑鞘微微倾斜了一个角度。
\"在所有新来的神力者里,\"侏儒的绿豆眼闪着精光,\"有个最神秘的家伙。\"
他踮起脚,声音压得极低,\"码头上只有三五个醉鬼声称见过他——与其说那是个能穿墙的神力者,倒不如说那根本就是个'鬼魂'!\"
\"鬼魂?\"李当归眉头一皱。
\"哎嘿嘿——\"侏儒标志性的笑声此刻带着几分阴森,\"根本没有任何神力者听说过这号人物。\"他短小的手臂画了个圈,\"到港的每条‘方舟’我都查过,没人认识他。\"
远处传来渔网坠地的闷响,惊起几只海鸟。
侏儒的五彩布衣在夕照中泛着诡异的光:\"就像从南海雾里飘来的幽魂,出现一次就再没踪影。\"他忽然正经起来,\"这事交给我查,若连我都摸不到线索......\"残缺的手指点了点太阳穴,\"那就是有人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侏儒的身影在光影交错中渐渐模糊,只剩那件五彩衣摆还在远处微微晃动,像一团即将熄灭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