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在油布帐篷上敲出碎玻璃般的声响。爱德华用烤得半焦的木棍拨弄篝火,火星混着潮气升起,在他染绿的发梢镀了层忽明忽暗的金。三天前穿越死亡沼泽时沾染的瘴气还在指尖留着青斑,此刻正随着他捏紧羊皮纸的动作隐隐作痛。
“是王室暗卫的腰牌。”罗兰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金属护手擦过剑柄的轻响格外刺耳。这位曾经的白银骑士如今披着褪色的灰斗篷,却仍像握着重剑般挺直脊背,“他们追了三十里,靴底嵌着铁锤山脉的红土。”
莉娅跪在篝火另一侧,指尖抚过昏迷追兵颈间的刺青——三朵逆生的蔷薇,花瓣边缘渗着黑血。半精灵女仆的耳尖微微发颤,月白色裙摆还沾着沼泽的腐叶:“是暗影帝国的烙痕,他们...用黑魔法改造了王都禁卫军。”
羊皮纸在爱德华掌心发出细碎的脆响。追兵怀里搜出的名单边缘焦黑,显然是仓促间从火里抢出的残页,却仍能看清用龙血墨水画的红圈:奥兰多·铁誓,黄金骑士团团长;玛蒂尔达·霜语,平民街面包房老板娘;还有十七个名字,从铁匠到吟游诗人,末尾都标着“保皇派余孽”。
“面包房的玛姬阿姨...”托克的声音从帐篷角落传来,矮人少年握着祖传的锻造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总在我偷面包时多塞块蜂蜜饼干...”
篝火突然明灭不定。爱德华盯着名单上第三个红圈,那里本该是他的名字,却被划得血肉模糊,旁边歪扭地写着“活要见尸”。他想起加冕礼前夜,玛蒂尔达曾偷偷塞给他一袋用围裙包着的燕麦饼,说“新国王要多吃点才有力气治国”。
“他们在清洗所有认识我的人。”爱德华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块,每个字都带着冷硬的棱角,“从骑士到平民,只要沾过王室的边...”
“奥兰多团长的名字在首位。”罗兰突然开口,护手按在爱德华肩上,隔着粗麻布仍能感到掌心的茧子,“处决时间是明天正午,在王都中央广场。”
莉娅猛地抬头,发间的银月坠饰闪过微光:“正午是光明教会的晨祷时间,他们要在信徒面前公开行刑,用骑士团长的血祭旗。”
帐篷外传来狼嚎。爱德华数着篝火中爆裂的木节,突然发现名单背面用指甲划出了细痕,三个重叠的三角形——王室秘党的求救信号。他胸口的龙血吊坠突然发烫,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吊坠,此刻正隔着亚麻衬衣灼烧皮肤,像在提醒某个被遗忘的约定。
“我们离王都还有两天路程。”罗兰的声音低沉下去,“但暗影帝国的缝合怪部队正在封锁所有官道,上次遭遇的那些...他们的关节能旋转一百八十度,伤口里长着魔化的触手。”
托克突然掏出从矿洞带出的龙晶碎片,蓝光映着他满是雀斑的脸:“我能改装符文弩,用龙晶做引信,三箭就能射穿缝合怪的核心!”
“不行。”爱德华按住矮人的肩膀,目光扫过名单上奥兰多的名字,那个曾教他骑马射箭的中年骑士,总在他摔下马时笑着说“王子的屁股比盾牌还硬”,“他们要的是杀鸡儆猴,奥兰多团长不死,王都的保皇派就会被斩草除根。”
莉娅突然握住他的手,指尖的治愈魔力混着月神祭司的清凉:“你看名单的最后一行,‘龙晶矿脉监工’后面有串数字,是当年你偷偷放走的矿工编号,他们...还活着。”
篝火噼啪炸开。爱德华盯着那串数字,想起三个月前在矿洞,那个断了三根手指的老矿工曾把自己的窝头掰成两半,说“王子殿下多吃点,咱们等您回来”。此刻名单上每个名字都像烙铁,在他视网膜上烫出深痕。
“我们不能正面突破。”罗兰从斗篷里摸出半张地图,边缘染着暗红,“这里,旧下水道的入口,二十年前我参与修建时留了条密道,直通中央广场的地下墓室。”
托克突然指着地图上的红点:“但那里有矮人建造的齿轮陷阱,没有符文师的血誓印记,进去就是绞肉机!”
爱德华摸向颈间的禁魔镣铐,金属表面还留着奥兰多骑士长临终前按上的指痕。他突然想起流亡第一夜,老骑士用身体挡住追兵时说的话:“带着这个镣铐,里面锁着你父亲没说完的秘密。”
“我有王室血脉。”爱德华的声音突然平稳下来,伸手扯下染绿的假发,金红色的发丝在篝火中像燃烧的余烬,“矮人建造的王都地下设施,只有圣罗兰家族的血才能激活安全通道。”
莉娅的瞳孔微微收缩,月神祭司的直觉让她抓住爱德华的手腕:“但你的龙血还没完全觉醒,强行使用血脉力量,鳞片会从指缝开始蔓延,上次在矿洞你差点烧了整座山!”
“这次不会。”爱德华摸向腰间的雷鸣战锤,矮人锻造的锤头还刻着新刻的符文,“托克,把龙晶碎片嵌进战锤的凹槽,莉娅,准备月神之泪延缓血脉暴走,罗兰,我们需要一套暗影帝国的盔甲,越破烂越好。”
帐篷外的狼嚎更近了。爱德华盯着名单上奥兰多的名字,突然发现那个红圈周围有极小的墨迹晕染,像有人曾想擦掉却又重重划下。他想起老骑士教他剑术时说的话:“真正的王者不是挥剑的手,而是愿意为子民放下剑柄的人。”
雨滴突然变大,打在油布上像擂鼓。爱德华将名单凑近篝火,看着玛蒂尔达的名字在火舌中卷曲,突然听见莉娅倒吸冷气的声音——在名单最下方,某个被烧焦的角落,隐约露出“艾登”的字样,后面跟着“深渊魔核移植成功”的批注。
“弟弟的右眼...”爱德华突然想起追兵携带的语音水晶,里面传来的沙哑嗓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那不是记忆中艾登清亮的少年音,“他真的用了暗影帝国的魔核,那些缝合怪的技术,他全学了。”
罗兰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护手的温度透过衣服传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再过三个时辰,天就亮了。我们得在处决前三个小时进入下水道,否则齿轮陷阱会在晨祷钟声里启动。”
托克已经把龙晶碎片敲进战锤,蓝光顺着锤柄的符文流淌:“准备好了,这东西能引动天雷,上次在食人魔树森林,它烧掉了三根水桶粗的树根!”
莉娅掏出装着月神之泪的玻璃瓶,透明液体在火光中泛着银蓝:“喝下去后,你会有一刻钟的清醒时间,足够穿过齿轮走廊,但之后...”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爱德华接过玻璃瓶,瓶身刻着的月神图腾刺着他的掌心,“如果奥兰多团长死在广场上,王都的百姓会以为王室真的放弃了他们,而我们的起义军,就永远缺了那面能号召骑士的旗。”
篝火渐渐微弱,只剩暗红的炭块在雨中明灭。爱德华摸了摸口袋里的禁魔镣铐,金属表面的凹凸纹路突然清晰起来——那是用极小的字体刻着的下水道平面图,某个角落还有奥兰多的签名,笔画里藏着只有他们师徒能懂的剑招密码。
雨滴突然停了。帐篷外传来夜枭的叫声,三声短,两声长——浮空酒馆“夜枭”的安全信号。爱德华站起身,雷鸣战锤的蓝光映着他染绿的发梢,看上去像个披着伪装的复仇者:“走吧,我们去接奥兰多团长回家,顺便,让王都的百姓看看,他们的王子,还活着。”
莉娅收拾好月神之泪,突然看见爱德华袖口露出的皮肤边缘,几丝银白色的鳞片正顺着腕骨蔓延,像冬夜最早降临的寒霜。她咬住嘴唇,把备用的治愈卷轴塞进腰带,指尖划过银月坠饰,默默向月神祈祷:这次,别让他烧光自己。
帐篷外的黑暗中,狼嚎渐渐变成低沉的呜咽。爱德华踩着泥泞的小路,手中的名单残页还带着体温,上面的每个名字都像士兵,排列成等待他带领冲锋的方阵。他知道,明天的处决广场,将是他流亡以来第一次直面王都的百姓,也是他第一次,以爱德华·耶梦·圣罗兰的身份,而不是染绿头发的逃亡者,站在阳光下。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王都的地牢里,奥兰多骑士长正盯着石墙上的血字,那是他用指甲刻了三天的王室秘辛——初代国王与魔族的血契,就藏在禁魔镣铐的夹层里,而开启的钥匙,正是爱德华即将在下水道滴落的龙血。